沉寂4年,李安用一部3D版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完成了自己在电影世界里的又一次冒险。影片中饰演派的17岁印度男孩苏拉·沙玛,眉眼间与少年时的李安颇为相似。台湾资深媒体人陈文茜曾当面问李安:“派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李安点了点头:“是。”
3D电影的里程碑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自澳大利亚作家杨·马特尔的长篇小说《Pi》,讲述了一个名叫派(Pi)的印度少年和一只名叫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在海上漂流共存的故事。李安很喜欢这部小说,2002年小说获布克奖时他就读了,还推荐给了太太和儿子。有一段时间,这部小说成了李安家经常讨论的话题。
2003年,20世纪福克斯公司买下了小说的电影改编权,但在好莱坞找了好几圈,一直没有导演愿意接手。在很多人看来,将这部充满哲理思辨的小说改编为主流商业大片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原著作者马特尔都觉得20世纪福克斯公司发疯了。“这个故事发生在海上,还有一堆动物,怎么可能拍成电影呢?” 李安最初也觉得,“这部电影是拍不出来的”,因为电影是讲究具象的叙事语言,而这部小说在这点上就和男主角的名字一样,“Pi即π,是个无理数,是不可解的。”但一来他被小说深深吸引,二来也是因为他在电影世界中的冒险天性——“我喜欢拍做不出来的电影。”更何况,在他心目中,“好像也只有我能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这也是20世纪福克斯找到李安的原因:他擅长“不按牌理出牌”,有想象力和执行力,对一个新的东西,总会想到一个方法把它解决。李安解决的办法是:3D。
“2D无解,根本就拍不出来。”李安意识到,尽管还不成熟,但对于《少年派》来说,3D是解决问题唯一可能的途径。而且,3D不仅是一项全新的技术,也提供了一个新的看待世界的角度,这让已经对电影语言熟烂在心的李安惊喜的发现,他有可能成为在一条崭新路径上的开路先锋。但李安也承认,自己的3D之路走得磕磕绊绊,这是一项远未成熟的技术,没有前路可循。剧组从卡梅隆那里租了两台机器,体积很大,移动非常困难,“我们又拍水”,器材一旦出故障,剧组就会抓瞎,满世界打电话,把懂技术的人从美梦中吵醒。但很多时候问题就是无法解决,第一个晚上,整整12个钟头,一个镜头也拍不出来。李安说,自己就像是小白鼠,“我们在前面做实验,他们就在后面做新的器材。”
而李氏3D效果究竟如何?《纽约时报》对《少年派》的评价是“下一个《阿凡达》”,而《阿凡达》导演的评价也许最能说明问题:“它不可能更好了。” 将它视为3D电影里程碑毫不为过。
老虎尾巴碰不得?
电影圈公认有三种东西不能碰:小孩、动物和水,结果在这部片子里全聚齐了。这就是李安,一个就爱碰“老虎尾巴”的电影探险家。
相对来说,小孩是最好解决的。李安在将近3000个候选者中,挑中了苏拉·沙玛。因为他觉得沙玛很有灵气,“像小活佛一样,虽然没演过戏,但表演非常自然。”其实李安挑选沙玛,多少有些“私心”,这个印度男孩眉眼间与少年时的李安颇为相似。而沙玛也没有辜负李安。有三个月时间,镜头始终对准了“派”,每个镜头都是拍他,开拍前他每天疯狂地吃各种食物,然后在拍摄过程中痛苦地减肥,“我每天只能吃生菜,幸运的话能得到一点点金枪鱼。”在这三个月里,沙玛没有替身,每天泡在水里十几个钟头不能动,沙玛却从来都不叫苦,也从不逃避。李安觉得,“碰到这个小孩,是天意。”
动物是另外一个令李安挠头的元素。剧组里总共有四只老虎,三只来自法国,一只来自加拿大。李安花了很多时间跟驯兽师与老虎在一起,了解老虎的个性,观察它们各种心情下的动作反应,拍出了几千个小时的动物素材。每只老虎都住在配私人花园的“五星级旅馆”,因为老虎不喜欢新鲜的环境,在船上会害怕,所以摄制组就把老虎笼放在一个巨大的起降机上,用机器摇晃,模拟出海上风浪飘摇的效果,拍完再用电脑动画把水做出来。
拍水则更困难。在大水面前,人是渺小而无奈的,而水又细腻之极,每一道微光的折射也千姿百态,每一个镜头都是刻骨铭心的考验。“过去在电影里,不管是谁拍,海上的戏都很难模拟好,实景在海上拍戏很难作业。这部戏是我在台中用一个废弃的机场造了一个大水池,长75米,宽35米,一边用12台大型机器吸水、放水来造浪,另一边用机器把浪消掉。与工程师一起研究了好几个月如何控制波长、浪形和节奏,为的是更接近开放的大海。这些镜头后来又经过两年的电脑制作,颜色、反光、折射,得精确到每一个水分子的质感。”台湾著名影评人焦雄屏说,这也得亏了李安是“台湾之子”,他要什么台湾就不打折扣地给什么,否则就《少年派》那点预算,是造不出那样巨大的水池的。
难!商业与艺术共存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大幅广告中,宣传语是“不凡历程,不虚此生”,标准的大片文宣,原著讨论的却是宗教、信仰、人性。如何让商业和艺术在这部电影中共存?李安说,这是整个制作过程中最难的部分。
导演多年,但李安未曾刻意琢磨过商业电影,通常他爱拍什么就拍什么,基本上是拍文艺片,口碑好,得奖卖座了,就变成商业片。《绿巨人》的失败,影片前半部分的艺术探索通常被认为是罪魁祸首,李安自己也搞不明白东西方人“触动的神经不一样还是怎么样”。其实失败的根源是他那时候还没想好该怎么拍,或者说姿态该怎样调整。
现在,李安自认“聪明了很多”,所以,他开始纠结了。他说,拍了几十年电影,让他在文艺和商业之间纠结的,只有这部。他受足了罪。李安虽然认同了影片的商业性质,但一颗文艺的心灵同商人的逐利本性实在是很难和谐并行。电影公司了解一些电影的通则、卖座的公式,可李安最厌恶的就是公式化操作,他的很多创新的想法无法直观地展现在老板面前。老板们对于影片的理解程度和他们对导演的信任成正比。他们无法理解电影,对于李安的信任也就无从谈起,施压成了他们唯一的法宝。据媒体报道,20世纪福克斯一度决定收回投资,只是在李安的努力下,投资方才收回决定,但仍然大幅度削减了投资额。
作为一个曾经的商业片失败者,李安承认,商业片比文艺片难拍,而要把商业和文艺和谐共存,更是难上加难。“文艺片你爱怎么拍怎么拍,看不懂是你的水准不够。深入浅出、老少咸宜很难弄,但我觉得最难的是既让观众体会到你的想法,还可以让他们深思。我也算会拍电影的,但有的时候真的被难到了,就像拍3D一样,也没有人给我指导,上帝啊,谁教教我怎么搞?上帝好像也没有回音。”
各种矛盾相互撕扯,让李安的精神备受折磨。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年9月28日,《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作为纽约电影节开幕影片首次上映。李安坦承,其实在纽约上映时,这部电影只完成了95%,这让李安手里捏了一把汗。但即使是未完成的版本,已经震撼了全场观众和电影节评委。这时候,李安才终于松弛下来。
“在电影里我不需要谦虚,我只是尽量地冲,尽量地冒险,”李安说,他和电影中的派很像,一方面非常温良,另一方面内心中又如猛虎一般充满了野性,他会把自己的野性发挥在电影之中,“尽量让大家——‘W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