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大黄狗的二三事

　　一

　　一天，大黄狗在院子里打瞌睡，猪圈里的小黑猪对大黄狗喊道：“大黄，你过来！”狗抬起头一看是小黑这个见识浅薄的家伙，天天埋头苦干，大口吃食，不知自己是将被人宰割的命运，有心不搭理它。可是狗与猪比是相对自由的，在院子里可以随意走动，猪只能呆在猪圈里，反正觉也被搅和了，也就慢慢向猪圈挪过去。

　　狗不耐烦的对猪说：“你究竟有什么事嘛？猪脑袋。”

　　猪有些巴结狗的意思，说：“大黄哥，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也像人一样，站起来两条腿走路，做一些人做的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享受人的待遇？”

　　狗笑笑说：“都说你是猪脑子，想不到你也想人想的问题，看来这世界真的要疯了。我见识比你多一些，要不我去试一试？”

　　过了几天，大黄狗走到猪圈边极其神秘的对猪说：“小黑，你小子这猪脑子挺好使，那天男主人不在家，我直立了起来，女主人可高兴了，把我带她房里去了……后来还赏了我一根火腿肠，我觉得如今我与人没什么大的差距了。只是不能说人话而已。”

　　小黑猪叹息说：“哎——可惜我自己不能参与这项实践活动！”

　　又过了几天，大黄狗垂头丧气的躺在院子里。

　　小黑猪不解的问：“大黄，你不是说你与人已没多大的差距了吗？”

　　狗失望的说：“我今天一进女主人的卧室，就被男主人发现了，他生气的一脚踹过来，我回头就跑。就听金刚鹦鹉说：‘好’。男主人回过头去对鹦鹉说：‘你好！’然后喂了一粒松子。他们人是这样的——你说人话，不办人事，他们把你当‘人’；你办人事，不说人话，他们不拿你当‘人’。”

　　二

　　一天，大黄狗绕过猪圈，向牛棚走去，自从上次小黑猪提议让它两腿直立，去做人的事，享受人的待遇吃亏以后，它对猪的印象更坏了，名副其实的猪脑子，听猪的话就是人们常说：住铁屋都失火。还是少惹为妙。

　　大灰牯牛正埋头吃草，大黄狗慢慢地踅过去，大灰牯牛极不高兴地对狗说：“别他妈的狗头狗脑闻来嗅去，我这里没有你找的东西，一泡牛屎你又不吃。”

　　大黄狗对大灰牯牛说：“你怎么不讲文明，出言不逊？枉为人对你的评价。”

　　“我平时是不喜欢用辱骂的语言，但对于你我印象不好，这是没办法的事，你看你吧，狗眼看人低，人却错误的认为你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我能不骂你吗？”大灰牯牛说。

　　“我招你了还是惹你啦？你揭我的短！大家都是动物，和平相处，以和为贵。”大黄狗底气不足地说。

　　“哈、哈、哈，我不屑于与你为伍，你这个吃屎的家伙。你听听人骂人时用的话你就应该羞愧难言。”大灰牯牛索性停止了吃草。

　　“你都道听途说些什么？”大黄狗有些生气了。

　　“人骂身份低贱的人叫‘狗日的’；骂品质底下的为‘狗杂种’；骂装模作样的是‘狗头狗脑’；骂思想猥琐的是‘狗杂碎’；骂知错不改的为‘狼走千里改不了吃肉，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骂没文化的人为‘狗屁不通’；骂没用的人是‘狗屎棒子，闻（文）不得舞（武）不得’……”大灰牯牛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大黄狗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喝道：“够了，闭上你的臭嘴！别老是人骂人那些事和吃屎，想当年我们也是吃肉的，我们的祖先巨鬣狗连剑齿虎都不是对手，当然那是史前动物你不学无术不可能知道这些，说你知道的吧，现在非洲野狗敢从狮子，金钱豹嘴里抢肉吃，藏獒你知道吧，一只能斗七匹狼，你足不出户，见识也高不到哪里去，不跟你废话了。”

　　大灰牯牛不慌不忙地说：“吃肉又怎么啦？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大黄狗连忙摸了摸眼睛，还好今天没戴近视眼镜，不然真是大跌眼镜了，非常惊讶地问：“你每天不是犁地，就是拉车，什么时候还学了古文？”

　　大灰牯牛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要不说吃肉，我倒是不想与你理论了，你瞧你们，成天为了区区一块骨头，跟在主人后边，摇尾乞怜，你们干过什么？如果说你们忠于人类，倒不如说你们忠于骨头，为了别人吃剩下的一块骨头，你们自己还有骨头吗？奴颜婢膝，真是丢尽了我们动物的脸。你再看看我们吃的是草，挤出的却是奶。”

　　大黄狗有些被牛说的站不住了，身子开始摇晃，大灰牯牛突然提高了嗓门：“站直了，别趴下！”

　　三

　　黄狗受到小黑猪“享受人的待遇”的提议的戏弄，又被大灰牯牛好一顿抢白。心情郁闷极了，它想：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大家同是动物，本来应该和谐相处。

　　你说猪吧，杂食性动物，狗也是杂食性动物，两者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啊？你又不像人在一个单位要评职称，涨工资指标不够，互相之间争斗得不可开交，打得人脑子进去狗脑子出来，干什么编着法子来害我呢？要说猪吧，是没什么自由。若为自由故，什么都可抛吧，问题是我受到男主人的惩罚，你小黑猪也没获得自由呀？不要轻易相信“猪脑子笨”这一说法，据说英国人就认为猪是很聪明的动物，有些人信迷信，认为人是有命运的，想想也不无道理，猪或者也有命运，你要是一头猪出生在英国，英国人就会对猪礼遇有加，说不定还有一个家养动物保护法什么的，可是你一头猪出生在中国，那就只能是“猪脑子”。有些笨动物它干好事不会，若做起害人的事，那坏点子层出不穷，小黑猪就属于这类动物。

　　再说大灰牯牛吧，是干了些拉车、犁地粗重活儿，就以为自己干了活儿，别人都没干活儿。你比如一家工厂，工人干粗重的活儿那是叫干活儿，人家厂长坐办公事就不算干活儿了？不算干活儿为什么还发兑现奖，而且发一次能顶工人干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你必须承认领导贡献嘛！当然我一条狗不能算什么动物界的领导，老虎就吃了自称领导的亏，它在自己的额头写一个“王”字，遭人嫉恨嘛，结果差点断子绝孙。你听人是怎么看待这问题的：出头的椽子先烂，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它们谁想当领导谁当，反正我是不干，你当领导赚那么多钱干嘛？仓廪千黍，日食三餐，广厦万间，夜卧一塌。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想不通的狗。那头大笨牛竟然说我们狗没干活儿，真是见识浅薄啊！草原牧羊得有牧羊犬、杂技团有表演犬、盲人用导盲犬、农民看家用护院犬、另有军用犬、缉毒犬、搜救犬、宠物犬、医用犬。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越是什么都不懂的它越喜欢跟你理论，你比如说有人写一首诗，那无非就是抒发一种情怀，有的人跑过来说不押韵啊，有的跑过来说不符合平仄要求啊，把自己知道的一点可怜的知识当成尚方宝剑，见到谁砍谁，这是一个普遍真理，自己知道就行了，这年头弄不好就有言论问题，且不去说他。

　　大黄狗有一种从来没有的孤独感，它在郊外踽踽独行，它想起那条白母狗肩上有两块黑色毛纹，仿佛是一条黑色的坎肩，那种风情万种的母狗真是可爱呀！可是如今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她被男主人下了火锅，男主人一边赶时髦包二奶，一边一点情调也不懂，竟然把宠物狗下火锅，典型的一个土财主。悲惨那！生活在这样一个畸形的世界，哎——也许，这辈子自己注定要与孤独为伍了，可感！可叹！

　　它想到了它的女主人，那是个二奶，以前只听说城里有钱人发大财了包个二奶什么的，近年来农民中有钱的也包起了二奶。它就搞不懂人这种动物，要交配时来他一下就完了，干什么用不用都占着？人们不是常说：“拉屎不拉屎不要占茅厕。”二奶她不孤独难受吗？农民要种田，什么季节都不能落下，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陪二奶，这不纯粹是扯淡吗？不想女主人还好，一想顿觉腹中饥饿难忍，于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还离家老远就听到女主人那急切的声音：“阿黄，回来！妈妈给你吃火腿肠。”

　　二奶不能为男主人生孩子，可女人的天性就喜欢孩子，没孩子，狗都成了她的儿子。就这事大黄狗还真不满意，有时又叫“老公”，有时又叫“儿子”。这不是乱伦吗？不过大黄狗又想过来，伦理学是人这种动物特有的学问，跟狗没什么关系，跟其他动物也没多少关系，现在动物园里养的老虎都是近亲交配，生出的小老虎都是傻瓜老虎，而且身体素质差容易得病。只要她高兴随她叫吧，况且叫什么都给火腿肠。

　　就要进家门了，隔壁邻居家的男主人在骂他的儿子：“狗日的，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考大学？”大黄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它轻松地笑了笑，可见邻居家的男主人已经承认了狗的崇高地位，已经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我了，“狗日的”嘛。

　　四

　　下午，一个乡村打扮的中年妇女领着几个手持棍棒的乡野男子闯了进来，大黄狗最怕手持棍棒之人，立即夹着尾巴龟缩在后院的墙角，完全失去了看家护院的责任感，甚至有些发抖，它本能的感到大事不好。

　　只听那个中年妇女指挥说：“砸！”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往日男主人精心购置的瓷器、玻璃器皿乃至价值连城古玩顷刻间化为齑粉，在一个乡下妇人眼里，这不是金钱，不是财富，而是是罪恶。一个好事之徒见到了挂在客厅上方的美洲金刚鹦鹉，一棍子连笼子带鹦鹉一起砸扁了。这只会说人话，却不会做人事的鹦鹉至死也没明白它所犯何罪，竟至于惨死于乱棍之下，它本来来自于西方，一棍子就把它送回了老家，几万块钱也打了水漂。在打砸的间歇中，偶尔能听到那个中年妇女的干嚎：“呜——都是你这个骚货惹的祸，不是你这个狐狸精，那个死鬼也不会死，都怪你——呜——”女人在遭遇不幸时，她们往往不分析具体原因，而是迁怒到另一个更不幸的女人身上。这种混账逻辑不只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已经沦落到当二奶的地步，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幸的呢？况且现在连二奶都当不成了。

　　那个中年妇女继续发号司令：“把那个骚货拖过来！”大黄狗的女主人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乡野村夫“架着飞机”拖了出来，那个中年妇女恶狠狠上去抽了她两耳光对她说：“我们家的风水叫你给搅和了，死鬼男人家里是养鱼的，有甲鱼、黑鱼、鲢鱼、鳝鱼、鲫鱼，要吃什么鱼没有？他偏偏跑到城里吃桑拿浴，吃死了，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呀？三妻四妾，从今天起你夹着屄走人！”然后她又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把值钱的东西清点一下，能拿走的拿走，能卖的卖掉，把这房子一把火点了！”其中一个男人说：“姐，这犯法，是纵火罪。还是叫人拆了吧？”“行，你看着办！”

　　大黄狗的女主人不大一会儿工夫，已收拾好一个布包，大概是几件换洗的衣物 ，披头散发，嘴角挂着血迹头也没回的向南而去。

　　大黄狗有心跟随而去，但那些拿棍棒的尚未离去，正在清点值钱的东西，直到夕阳西下，那帮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大黄狗感到从没有过的凄凉孤独，那个曾经用脚踢过自己男主人没有了，视自己如丈夫如儿子的女主人也没有了，那个曾经坑害过自己的小黑猪被拖走了，那头抢白自己的大灰牯牛也被拉走了，大灰牯牛也许见识是浅薄一些，但是在农民眼里它就是值钱的，自己虽然有见识但是农民却不看好，这就像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极力推行自己的思想，可是没人看好他，竟至于落得三月不知肉味尴尬的境地，实在是可叹呐……没有敌人的英雄会感到存在的悲哀，没有朋友的人会感到生活孤独，没有家人的人会感到人生的凄凉，没有主人的狗会感到生存的恐慌。

　　大黄狗现在是彻底的自由了，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正如有所得就有所失。情痴可以为爱情放弃生命，英雄可以为自由而放弃生命，守财奴可以为金钱而放弃良心。大黄狗并非刻意追求自由，但是却要它放弃骨头，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点。但大黄狗认识到一点：“千万不要把自己托付给不稳定的对象，一个二奶自己都靠别人养活，即使有好日子，那也是不长久的。”

　　大黄狗应该还算一条有些思想的狗，但思想能当骨头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