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梦想

　　“梦想”一词有点怪，通常，人做梦人是被动的，灵魂在梦中游走，人完全不能自己，至于说到想，则人是主动的，可以想入非非，一千零一夜里面那个卖玻璃器皿的汉子想入非非最后一脚踢碎了玻璃器皿，血本无归就是对“想”最好的诠释，你说把人介于主动与被动之间，人将如何处之？可是人们偏偏就生出“梦想”这么一个词来，岂不是怪哉？

　　游书记在位的时候就曾有一个梦想，他想在单位设立一间麻将室，可是领导班子成员意见不统一，大家普遍认为会影响正常的工作运转，尤其是一旦上面来检查工作责问起来谁来承担？最后工会主席老刘拿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以工会活动室的名义设立一间活动室，里面有职工各类娱乐用品，扑克、象棋、围棋，当然也有麻将，这样一来游书记想法就得到实现，也不至于有人表示不满。

　　游书记的梦想虽然实现了，他每天没有具体的工作，上班以后总是热衷于组织一场麻将，该干的活儿没人干，整个单位人心涣散，有的打麻将去了，有的下棋打扑克，什么爱好都没有的人干脆磨洋工，出工不出力，经济效益越来越差，所谓好景不长，单位垮了，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有一个单位听说了这件事，把那些踏实工作的人挑走了，剩下的人就无人过问了。

　　游书记也曾出去打过几天工，在所有的单位都干不上一个月，人们一听说他是政工干部，立刻请他走人。这个时候，游书记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兜里有钱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打一场麻将，但是，这样的梦想已经很难实现了，因为生存是第一需要，腹中无食心里发慌，哪里还能打麻将呢？

　　生活总是逼着人不断修正自己的梦想，游书记打工无着，回到家，老婆又翻脸了，有人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其实这种说法有失公允，男人不也一样吗？还是老曹认识比较清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昔日的书记夫人跟着书记沾光，四十五岁就提前退休了，女儿又出了嫁，一个人无牵无挂，她说：“一个男子汉总不至于要女人来养活吧？你有能耐你就活，我可是要追求自己的婚姻自由。”一拍屁股走了，听说很快就在春城昆明找了一个老板，毕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且还自带生活费，也不知被谁捡了一个便宜。游书记可就抓瞎了，生活无着，保险公司还逼着交养老保险，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的梦想就是谁给一口饭吃，另外替他把养老险给交了，不然到老了生活也无着落。怎么说天不生绝人之路呢？就在这时，他的女儿生了孩子，游书记成了外孙女的外公，他厚着脸皮对女婿说：“外孙女就由我来照看吧？我最会带小孩子，我们家女儿就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不要家政服务费，你们也可以省一笔开支。”

　　女儿自然向着父亲，她也知道父亲已经走投无路，一个半大的老头儿怎么可能成为照看婴儿的行家里手？她的婆婆还说：“宁肯上班也不愿带孙女，像一块嫩豆腐整天端在手上累死人。”连奶奶都不愿干的活儿外公怎么会乐意干呢？无非是生活所逼。农民形容带孩子更形象说就像一块豆腐掉在灰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游书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小孩子不会说话，肚子饿了哭，口渴了哭，要拉屎拉尿还是哭，这就得照看孩子的人用心去体会，游书记快活了大半辈子，年轻时相貌端正，性格乖巧，深得领导喜爱，一路平坦，先当团委书记，后当工会主席，再后来当副书记当书记，何曾吃过这等苦？又哪里有这种细心和经验？自然是笨手笨脚，有一次竟然把外孙女拉的屎沾到自己嘴里，女婿终于绷不住了说：“岳父，您不是这块料，实在活不下去，我每月给您一点生活费，您走吧！”

　　游书记一直是长着一张嘴说别人的，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一赌气回到自己孤身一人的家里来了，望着徒有四壁空房子发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年轻时一帆风顺的他晚年怎么混成这样？他觉得要不是改革，平稳过下来这一辈子都应该是高枕无忧的，面对现实他却不知何去何从，他再一次修改了自己的梦想，只要今天能吃一顿饱饭就是最大的满足，至于养老保险就不管他了，谁知能不能活到退休的那一天呢？但是老天爷似乎打算考验他一下，让他饿了一天肚皮，他几乎绝望了。

　　第二天一大早，饥肠辘辘的他却不敢爬起床，得不到补充最好是别消耗，他静静地躺着心里完全没有了任何梦想，这时候原单位工会主席老刘敲响了他的家门，隔着门问：“游书记在家吗？我老刘啊，有事找你商量。”

　　听着老刘的口气这已经是久违的声音了，自从单位垮了以后，谁还把他这个昔日的书记放在眼里？谁还找他商量事情？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应声叫道：“刘主席啊，我在家，你稍等，我马上给你开门。”

　　老刘开门见山，说自己有一个妹妹，早几年死了丈夫，儿子在上海开了一家公司，日子过得挺好婆媳却合不来，这不她从上海回来了，我想：“你要是乐意，我就让她跟你一起过，她有退休生活费，儿子也给钱，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说见过你的，不仅答应养活你，还给你交养老保险，你看呢？”

　　游书记一贯能说会道，第一次竟然语塞了，一滴热泪不经意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今天早上买菜突然碰见游书记，他问我：“老李，退休了怎么在过日子啊？”

　　我说：“玩玩电脑，摄影，练书法，旅游，老了还能怎么过？”

　　游书记不以为然地说：“你玩的是什么嘛，一点刺激也没有，我的梦想实现了，买了一台电动麻将机，有空来打麻将！”

　　我笑着说：“我没钱玩那玩意儿，劳命伤财的。”

　　告别游书记我想他的梦想又修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