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苍穹,星月暗淡。彻骨的寒风,透过破损失修的窗牖,向我栖身的小屋内,开始疯狂漫灌。
楼下早已阒寂无人的街巷,孤独地扔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如同老年人混浊而模糊的眼睛,为时尔载客弛过的出租车,慵懒地指点着迷津。
极目观望,不远处某高校向来喧闹的学生公寓,此时弦歌渐歇,大多窗户已然失明,个别露出星星点点微亮的,毋庸多想,无疑是一些些个“笨鸟”,又蜷缩在床头,掌起秋灯临考磨枪了。
屏息聆听,似有一丝轻微的乐拍在夜空浮荡着,音质低沉而绵长,像酣睡者轻拉的一声声长齁。哦!总算依稀可辨了,虽想不起那支曲名,但反反复复奏响的那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的铿锵弦律,却在这冰冷的黑夜里,在这寂寥将熄的灯影下,像焦躁的烟民“嚓、嚓、嚓”地划燃一根火柴,那声音倏尔循着我的明亮,窸窸窣窣地钻进我的耳膛,激撞起我的心魄来。
青春,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字眼,莫不要在今夜,又来刺痛我的神经,驱逐我的清梦了!
青春究竟是什么呢?尽管那首歌词絮絮叨叨地强调着——“我的青春小鸟”一说。然青春果真像小鸟吗?不,应该不太像,因为我曾记得,自己一度也拥有过多么美妙的青春——单纯、活泼、欢快、热情、俏皮、任性、执着、冲动……但我依然相信,绝非任何小鸟堪与我当年比翼。
那么,聪明的你能尽快告诉我,青春到底是什么呀?
按照最直白的解释,有说青春实指春天的,意即春天里草木茂盛,环境整体呈青葱色,故命之。明朝刘基的《风入松》称:“但道青春未谢,不知芳径苔深。”李大钊亦说:“一生最好是少年,一年最好是青春。”也有说系指人年纪轻的,苏轼有诗云:“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这些对于青春的警喻,是缅怀、是珍惜、是壮志未酬的哀怨,但我依然未能品味出自己所要寻找的那种感觉。我理解的青春,不过是儿时玩伴翻脸时劈头盖脸砸来的青砖瓦片,是课堂上面对严师的蛮横卷袖叉腰引起的祸端连连,似乎也未必那么全面。那它是面对以强凌弱时握紧的双拳、暴突的环眼、咬碎的牙关、揪扯的衣衫,或是对同桌心生暗恋,却毫不掩饰的一抹羞郝。青春莫以年华论,心有明月映青天,那该是多么豪迈爽直的心境。青春不是青丝桃面,而是深沉之毅力,恢宏之气度,刚毅之韧性。青春是生命长河里的细泉涌流,青春是处世原则里的气贯长虹。一旦面对丑恶现象,倘若你威猛盖过孱弱,锐意压倒苟安,以尚德之风骨,嫉浊世之恶俗,那么我会抱拳俯首,然后竖起拇指说:寿岁浅增,并未垂老;信念弃置,方堕暮年。
然而岁月无情,不知不觉间,衰微侵蚀肌肤,沧桑负累心态,精力日渐枯竭,热情昭然消褪,沮丧萦绕心间。紧接着孤独、寂寞、忧郁、烦闷、惶恐、惊悸等老态的龙钟陆续敲响,若不及时加以遏制,多年铸就的自信迅即就会轰然倒塌,心灵随之嬗变扭曲,心海亦会暴晒焦枯,情绪立遭冰雪覆盖,到那时节,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自暴自弃的险象油然环生,即使你年方而立,惟等垂垂老死矣。然则就像朋友最近说得,倘若你每天都尽情笑一笑,然后虚怀若谷,气定神闲,让欢愉、达观、仁爱、慈祥挂上眉尖,就有望在耄耋之年告别尘寰时,仍会谈笑风生,白首忘机,视死如归,然后从容潇洒地信步黄泉路。只是凡事均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无论如何我都深信,属于自己的那个被允许任性的年代,那个雄姿英发放浪形骸的岁月,似乎已经悄然地抛弃掉我,就像一位让我无比挂念的好友,没打一声招呼,便无可挽留地离开了,像天空里的小鸟一般,永永远远地飞离了我的身边。
又在瞎想了,暂且睡过去吧!可怜欹枕尽凄凉,了无睡意。起身重续半支烟,白雾袅袅绕鼻端,心正气馁,冷丁不防,竟呛出一声喷嚏,两行鼻涕,几点辛酸,瞬息间似觉梦散、情迷、意乱,随即泪水簌簌,肝肠寸断。
见床头书本夹杂纸笺,遂用铅笔刻下无尽的感叹——
此身原觉应无情,
枉背虚名笑馀生。
散落一地酱瓜籽,
摒弃草烟不过冬。
隔墙呓语怨衾单,
我忙塞听嗔风寒。
十年操情抱闲书,
青春穷尽随风烟。
半壶凉茶无人问,
一杯苦酒辣心间。
少年应悔仙游梦,
何劳趁月叩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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