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郑安火
有一件小事,刻在我的脑海里,刻在我的记忆里。几十年的时光如滔滔江水,却依然无法将它冲刷殆尽。
那时我还小,应该只有十来岁吧。父亲是个木匠,给人做一天工只有一元七角工钱。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一人挣钱维持,尽管父亲很辛苦,日子还是很拮据。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请我父亲去做工的东家总是要等到过年才会结算工钱。这还算好的,穷东家的工钱拖欠三年五载都是常有的事。每年腊月十五之后至除夕的半个月里,父亲就得忙着上门收账。看他晚上回家后的表情,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白天收账是不是顺利、称心。
记得那一天,他收账回家,本来挺高兴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说,不对,他到同村的泉叔家收账,怎么糊里糊涂地就少算了一块钱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再跑一趟去要这一块钱?那多不好意思呀,账都已经收清了,即使人家不说什么,自己也觉得不妥。可是,白白地“丢”掉这一块钱,又实在有些心疼。那可是父亲将近一天的工钱,做一天活多累呀!那时候的包子才5分钱一个,一块钱,谁敢小瞧?一大堆包子呢!我一年到头都难得吃到一个包子。父亲问母亲愿不愿意跑一趟泉叔家,同村的又不远,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去,想让母亲出面去,可是母亲也觉得不好去。母亲又把“皮球”踢给我,让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去,父亲也在一旁鼓动我,说:“你去要回来这一块钱就归你了。”他们一定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承认一块钱对我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我的袋子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分零花钱。可是,他们两个大人都不去,我哪敢去?谁说小孩子什么事都敢做?父母对我挺失望,说我怎么这么没用,有钱都不敢去拿。
母亲责怪父亲账都会算错,偏偏还是少收了,如果是多收了那就好办了。父亲则是一个劲地怪自己书念得太少,算账都吃力。因为这一块钱,一家人心里都不痛快。
没想到的是过了一阵子,泉叔急急忙忙地到我们家来了,一进门就递给我父亲一块钱,说:“我重新算了一下,应该再给你一块钱。当时我们两个人都算错了。”泉叔反倒是有一点自责呢,太让人觉得意外了。父亲很高兴,也很感激地说:“你这么好,还特意跑一趟送钱过来。”泉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这是应该给你的,辛苦钱啊!”淳朴的泉叔,淳朴的话语。他给我们送来的,不仅仅是一块钱,更有一份寒冬里的春意。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几十年,我已年近半百。儿时的许多事情都已经渐渐模糊、淡忘。父亲早已远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泉叔也已衰老,不再是当年的样子。可是这件事,没有远去,没有衰老,它就像一棵长青树,一直鲜活在我的心里。因为这件事,我对泉叔多了一分敬意!
村里让我心怀敬意的不止泉叔,还有德叔。
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德婶突然被检查出得了大病,需要尽快手术治疗。德叔一向过得捉襟见肘,上哪儿去弄一大笔医疗费?
无奈之下,好心人给他出主意,让他求助村邻。
德叔不识字,他请队长帮忙,让队长跟着他到各家各户去“募捐”,详细记录每一家给了多少钱。既然是捐款,自然没有人指望他还钱,并且叫他不必记账,可他却倔得很,一定要队长记得清清楚楚,还说,就算他没有能力偿还,他还有儿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子有钱了,要一分不少地还给大家。
没有人惦记着这事。可是几年之后,德叔真的很认真地偿还了这些钱,由当初帮他记账的队长陪着,一家一家地去还,同时表示谢意。
拿着德叔还回来的“捐款”,大家都说“没想到”。言外之意,人们对德叔都不由得产生了敬佩之情。
泉叔和德叔,都是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人,可是,他们在我的心中,却是形象高大,且有着一种潜藏的美——因为他们身上所具有的品质。他们的言行感动着我,让我难忘。
很多人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们却懂得如何做人——实实在在地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值得别人尊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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