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千秋,山河万代,都是讲不完的故事
路过苏浙边界收费站,我们的车排在长长的车队后面等待缴费,扭头望向窗外时,看到路边的一处办公房门额上写着“父子岭高速公路管理处”。父子岭?我赶紧探头向车窗外四下张望,莫非这路边的山头上正站着一对携手而立的父子?或者在那连绵的群山中,有一座山峰曾经承载过父子间的深情、又以父子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远山如黛,只有一望无际的翠绿向更远的远方绵延开去,关于父子岭的好奇,也在我们驶离那个收费站以后,成了不了了之的猜想。
对于所有用带着情分的称呼命名的东西,我总会有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亲近。
我们家乡的山上曾经有过一对母子松,一大一小两棵松树紧挨着站在一起。母松枝繁叶茂,有一片枝桠长长地斜伸过来,护在子松的头顶,子松的树梢又向母松微微倾斜。远远望去,这两棵松树就如同一对相拥而立的母子,枝叶里满满的都是人间的烟火情怀。曾经无数次在隔壁的山上观望过它们,雨打风吹,暑去寒来,也不知它们在那里站了多少年,以为它们会一直那样站下去,可是,就在十年前,它们相继死去了。先生病的是那棵母松,枝叶一点点地发黄枯萎,据说园林工作人员曾想尽一切办法来挽救她,可是没有用,她就像一个耗尽了心力的老者,你看着她一点点地萎去,最后像风干了一般,轰然倒在你的脚下,更让你痛心的是,母松死后,子松也以绝然的速度瞬间死去。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非要悲天悯人,但那种源于生命最初的情感总是让你无法不动容。世间所有的相聚应该都是如此吧,哪里有什么天长地久,任凭你曾用尽一生的力量去守护,但生命终有归期,离别,总是我们最后的仪式。龙应台在《目送》里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母去,子悲,松亦如此,何况人乎!
那一年在杭州时,慕名去游览苏堤和白堤,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柏油的路,这钢筋混凝土的桥,早已不是唐宋时的模样了,但你漫步垂柳下,清风徐来,微波轻起,你念一声白居易,再念一声苏东坡,于潋滟春光里,竟然一下子觉得与那诗词也亲近了许多。
而每次去南京,总是特别钟爱莫愁湖,因为听说,叫莫愁的,是个绝色倾城的女子。鱼玄机曾写道:莫愁魂逐清江去,空使行人万首诗。郑谷的诗里有一句“石城昔为莫愁乡,莫愁魂散石城荒。”邑中有卢家,此女名莫愁,十三学画眉,十五擅琵琶,二十嫁夫郎,重门阿阁房,悔不快剪刀,断水不东流……清水冽冽,漫步湖上,于过往,于今夕,你终会知道,一个叫莫愁的女子,怎样把权势和富贵葬身湖底,纵身一跃,就是生生世世的传奇。
在南京买盐水鸭,一条老街上,竟然有几十家卖鸭子的店面,因为对他们都不了解,一时倒不知道买哪一家的是好了。后来看到一家店面是用人名来做招牌的,叫“陈林鸭子”,心里默念一下那名字,突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和信任,于是,决定就买他家的鸭子。坐出租车时,开车师傅看了看我提在手里的鸭子,说了一句:这鸭子不错的,在南京的盐水鸭中排得上前几名。真的吗!我禁不住又惊又喜,心里那满满的小确幸简直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师傅又说道:敢用自己的名字来做招牌的,应该都错不了!
原来,一个名字里,是可以承载这么多东西的。像张小泉刀具、王致和腐乳、王守义十三香、东坡肉、董宛糖;像将军崖、望夫石、岳王庙;像李宁服饰、奔驰汽车、爱马仕皮包……突然想起风飞扬的一段话:谁又在驿路荒草边等离人归来的马蹄烽烟,谁在烽火台,连天一拜,谁在望夫崖凝望成海,十里长亭,萧瑟霸陵,豪迈的悲歌,婉约的守候,谁?谁在?
只要你愿意听,草木千秋,山河万代,都是讲不完的故事。
那日回来后,心里总念念不忘父子岭,于是手机百度了一下,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来有个“浮子村”,由于读音相近,“浮子村”就慢慢被读成了“父子村”,也就有了这个“父子岭”。
也好,尘世情缘,一往而深,总有一处清幽,没有故事,也没有纠缠,过客匆匆,别后勿念,你来过,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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