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在书店瞎逛的时候,听见旁边女孩小声地聊天。
一个说:“要是我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舍得聪明地对待他的。”
另一个说:“我也是。对敌人得全副武装,但在他面前,我情愿天真一点,简单一点,就像一个小孩子,有点傻,有点二……”
我听了很有一种附和的冲动,“哎呀,知己啊,你们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啊!”但怕对方觉得我热情过分,心生警惕甚至防御,又因为书店不宜喧哗,只好把那话硬生生地吞回肚里,让心肝脾肺彼此去交友认亲。
在生存的层面上,说一个人成熟,多数指熟谙规则。说话滴水不漏,为人无懈可击,处世面面俱到,其实都是俗世中的投机取巧。它意味着世故,意味着迎合与求全,意味着某些真实自我的牺牲。
而爱情,它能剥除所有的束缚与干涉,让一切直抵本质,单一,虔诚,绝对,清澈透亮,无上的慈悲。这些质素导致了圆满与卑微,导致了简洁至极的美感。
在写下这篇稿子之前,我正和一个朋友聊天。
她顺口问:“有爱情吗,什么是爱情?”
我也顺口而答:“瞬间的清空。”
清空泥沙俱下的现实,清空翻覆无常的人性,清空迷执与仇恨,疑惑与对抗,甚至清空自己,只剩下一个天真的孩子,捧着一朵光,在心脏中央慢慢地照耀。
亲爱的,在这个冬天的黄昏,
请像小男孩一般,和我在一起。
不要打断我的惊奇,
像一个小男孩,总是
在可怕的奥秘中,让我依然
做个小女孩,哪怕已成为你的妻。
这是茨维塔耶娃的诗,她深谙爱情的法门,说“你不需要什么理性。直到死亡来临,我仍然是一个小女孩……”
在爱情的伊甸园,阳光万古流芳,风雨无侵,天真的孩子在歌唱。他们无所顾忌,没有贼心眼,无私,无畏,坦坦荡荡。
于是,田舍汉变成诗人,卑劣者变成神,圆滑者变成天真的傻瓜。
那时我还年轻,有过美好的恋爱。我们给彼此取层出不穷的绰号,用口红给彼此抹花脸,来相互捉弄。每次初见,他都有一个怪诞的出场秀,有时是拙劣滑稽的四小天鹅舞,有时是皮影戏,手一点一点,脚一踢一踢,下巴一磕一磕,有时候则趴着腰,撅着屁股,倒退着跳到我身边。
冬天的夜晚,我和他在街上散步,忽发奇想,换了外套穿。他穿我的红色羽绒服,我穿他的茄克。我本来担心他穿不进去,居然塞进去了,鼓鼓实实,像一管大火腿肠。然后挎着我的手,低着头,用大毛帽埋着脸,十分夸张而妖娆地扭着屁股。
我笑得简直要抽搐,他用手点着我,嗔着:“笑什么笑啊,你好坏!”走了半个多小时,居然没有路人认出他是个男的。
和任何一对恋人一样,我们也成了两个幸福的傻瓜,能将简单的话说上千万遍,将平乏的情节处理得悬念迭生,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日子越过越单纯,只是爱着他,除此之外,乃不知有世。
我问他:“什么是爱情啊?”
“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说一些傻话,做一些傻事吧。”
他呵呵地笑着,嘴巴向两边无止无尽地咧过去。于是也觉得他傻,就像一个孩子,又天真又笨拙,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不懂得关心自己,自己如果不在,他可能就会饿死了,要么就冷死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笨拙的原因弄得惨不忍睹,于是忍不住要给予他关爱,和照顾。
有一回他感冒,整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着,什么也没吃。到了夜里,精神好了些,说想吃西瓜,那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小城的深夜万籁俱寂,路灯也熄了,出租车更是没有踪迹。我打着手电筒,耸着肩,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走,一路担心着会不会有人从某个黑洞里扑出来,或者什么伤害不期然出现,好在走遍半个城,直到找到中医院旁边的水果摊,买了西瓜后又折回去,一路都安然无恙。
就是这样几近于慈悲的感情,至善至美至纯,但也脆弱、敏感、易折易夭。后来我们分手了。那段时间,像从一种幻觉,进入另一种幻觉。原来的幸福山河,瞬间变成莽莽榛榛的痛苦丛林。而他,一反他的天真,被我的恨意培养得无比强大,成了最狡诈的阴谋家,浑身都是手段,里外都是心机,甚至整个交往过程,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不敢接受这种变化,沉溺于自我设置的绝望中。
有时候在水边走着走着,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一个孩子远远地看着我,大叫,“阿姨,你不要想不开!”
在超市里,会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停在男鞋的柜台,手里拿着一双他的码子的布鞋,因为他说过,穿皮鞋夹脚,想要一双布鞋来解放脚丫。
因为心情悒郁,几乎不能听任何音乐,即使是“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回这里”,在我,也有摧心肝的疼。于是愈加恨他。觉得他正是这种痛苦的源头,如若不是他的离开,我就不会被悲伤所凌迟,被眼泪慢慢抽空身体的水分。
你说过的,要给我花好月圆,人丁兴旺!
你说过的,这世间除我之外,其他女人皆是海市蜃楼,终究作不得数。
你说过的,直到生命终结,都不会停止爱我。
......
这些话,难道都是请君入瓮的美言,都是从地狱里伸出的“欢迎光临”的手?是撒旦的诱饵,是猎艳者的圈套?
如今事过境迁,当我再冷静地反观这些感情,发现其实都是我的个人臆断。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人,没有从路人甲,变成路人乙,没有从一个神,变成一个鬼,也没有从一个至亲的恋人,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敌人,所谓改变,都是我的怨念作崇。
而那份感情,也是真的。爱的时候,都是真正地爱;不爱的时候,也是真正地不爱。都是干净明朗的来来去去。只是我错把爱情当成生意,反复计算自己的付出与回收,计算自己的投资与利润,于是生出亏损感。
然而,爱情是生意吗?
如果是,在相爱期间,它使我们卸下伪装,剔除了人性中的脏污,给予我们切实的温暖,给予我们清澈的幸福,给予我们柔软的慈悲,让我们觉得身处世界中央,被万物所厚待,宽恕一切恶,包容过往的伤害,原谅所有的不好,无私无我,圣洁得自己都无法想象,就已经将精神损失连本带息地预支给我们。
如果说爱情不是生意,那么亏欠与折本,都无从提起。我们的计较,只能说明自己的现实。
真心话论坛里,有一个人在问:“你最不敢做的事是什么?”
有人说:“现在我什么都敢,就是不敢认真去爱。”
附和者很多,大家纷纷在下面跟帖,研究如何逃避伤害,如何控制情感的支出,如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腾挪辗转,度过安全稳妥的一生。
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一生,无风无雨,无情无欲,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此刻有人说,“周冲,你还敢爱吗?”
我想还是会回答他,当然!即便我知道所有爱情,最终都会令人失望,但依然会如飞蛾般奔赴火焰,如荆棘鸟般奔赴针尖。
因为凭着那点光芒,我可以于GIF般重复的岁月里,忽略身外的围困,遗忘疑窦丛生的前途,清空往昔岁月里的所有误解、耻辱和倒戈相向,然后,恢复天真的赤子心,迎接不可预知的灿烂、恩宠,甚至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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