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友情是这样的:我老被个儿高块儿大的同学欺负,他因为家境惨淡缺少管教,沾染许多痞气,虽然同样弱小但不畏强权,站出来帮忙,结果他被打。后来他丧生于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我最后的印象是他的书包被他邻居从教室带走。虽然那时我弱小得都打听不到他的坟头,始终没有去凭吊,但心底的想念却种下了一生。
小时候的友情是这样的:和伙伴打架,当两家大人还在为孩子的对错争论不休时,孩子们倒已经背弃家长“不要和他说话”的警告,偷偷在下雨天共用一把雨伞放学回家。20年后的一天,我和妈妈坐在出租车上,认出了女司机,竟是那个儿时伙伴的妈妈,她也非常激动,故意将车开得很慢很慢,只为多浪费点时间,好能讲述这些年来的境遇。下车后,出租车并没有马上开走,而且目送我们再次可能的消失。我们也走走停停,转身挥手。
小时候的友情是这样的:喜欢和她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学放学。自己没考好时会心生羞愧,考得比她好时也不会炫耀。互送的贺卡会精心挑选一张适合她的,并写着“友谊地久天长”,随着我跟父母离开这个城市去了另一个城市,就再也找不到了。
转眼,经历了从物质匮乏到物质丰富年代,每个人学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不浪费时间的事情。我们通过各种途径认识了很多人,在工作中,在酒吧里,在聚会时,在网络上……我们了解到所谓的友谊是通过各种各样大人间的正经事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和销售是朋友,和技术是朋友,和编辑是朋友,和会计是朋友,但唯独没有和朋友是朋友。我们会发觉和朋友在一起进行无聊的聚会多少有些无聊,除了讲述一些成功的经验、社会上的关系外,很少人听你说所谓对生活的感悟,为了不给朋友们添麻烦,你最多也只能整理一下思绪,然后继续前行,让自己更加成功。后来我们在这条人生的路上,不可避免地伤害别人,也不可避免地被别人伤害。逐渐的,认识的人分成了朋友和敌人两派,当然在能用得上的时候我们也能化敌为友,在需要必须作出牺牲的时候我们也能推人一把。电话本上随便就能列出几百个认识的所谓朋友,清楚地在脑子里分出各种等级:可以在家留宿的、可以借钱给他的、可以说心里话的、需要没事打打电话的、除非遇到大的难处才可劳烦的等等。
我从前一直认为,功利主义是美国人的思想基础,那时候的课本写满了黑人区、富豪区、贫民区。如今我们这里的住所之间也显得那么遥远,幽静而深邃,显得经纬分明,朋友间的联系依靠网络和那根电话线。我们所谓“家”的概念越来越重,习惯了享受优雅娴静,幻想着最好的生活是和家人旅行、滑雪、钓鱼。很多人宁可在外面体味着闯荡的孤独,回到家也要维持淡然的冰冷,也从不渴望叫些朋友暖暖人气。有时我想,有朝一日,宁可在漫天黄沙时与朋友徒步旅行,也不会选择一个人躺在别墅里,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落进来,树林中鸟在歌唱。
事实上,物欲的膨胀必然伤害人们的情感世界,贾樟柯对垒张艺谋就是最好的佐证。一个喜欢拍黝黑的脸、光着膀子的身躯以及其中蕴含的一个个令人感动的故事;一个被王朔说成是装修工人,喜欢盖房子和空运。关于影评的事我也不想多说,只希望在任何领域,有了钱都别失掉话语的真诚,做朋友尤其如此。
偶尔想起自己以前最好的朋友,然后给他打个无聊的电话,即使这些年我们说的内容一直都是“要出差了”或者“刚回来”之类的话。
当友情被物质侵蚀与交易挂钩之后,友情已不是出自内心,自然也随着交易的结束而结束。甚至,为了一笔新交易而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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