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刚从大漠深处的迪拜回到了烟雨江南的家乡,今天正逢下雨天,不想出门只愿待在家里。我脱下了皮鞋换上了舒适的布鞋,有意识地放松着身心。当我坐在电脑前听着音乐,低头看着穿在脚上的黑色布鞋,瞬间让我记忆犹新地想起了童年时代母亲,曾经穿针引线地给我做了无数双布鞋的情景,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左手拿着洁白的鞋底,右手捏着那针,密密地缝着,每隔一回儿,她就会习惯性地微微侧过头,将针尖理一理头上垂落的头发上磨擦一下……
我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百官下市头远近闻名的巧手,因为她是从大城市上海来到百官乡下头的,她既会裁剪衣服又会踏梁车(缝纫机),能把衣服剪裁得体,也能把针线活做得针脚均匀,而且身手麻利,做活板正。这在当年的百官,可是很稀奇的女人了!在那农业学大寨的年代,我母亲整日劳作,白天忙完生产队的田间农活,夜晚就会坐在一盏昏暗微弱的15W白炽灯下,一针一线为我做着衣帽鞋袜。
儿时的我究竟穿过了多少双布鞋,我自己已记不清楚了!但我只知道自己穿的布鞋纳的都是千层底,我是穿着母亲手工做的布鞋长大的。做一双布鞋不是很容易的,它有着极为复杂的工序,记忆中我的母亲做布鞋时会拿出一只竹编的簸篮,里面盛放的全是她的针头线脑和布头边角料。然后她把家里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整理出来,剪成几块,涂上浆,然后把上了浆的布块一层层的糊在门板上,用两条凳子架住一块门板,等晾干后揭下来,就成了做布鞋的材料。
然后,母亲将一块块边角料儿均匀地叠加起来,叠到一寸厚度时,再用崭新的白棉布上下盖面,就拿出一把大剪刀依照纸片鞋样裁剪起来。裁剪时母亲总是铆足了劲用力裁剪,每剪一下,我发现母亲的下颌骨连同肌肉总会蠕动一下很是辛苦。然而更苦的活儿还在后头,那就是用针穿苎麻线纳鞋底。
母亲用纳鞋线密密地把鞋底缝订起来,但见她用针在头发间一划(起到润滑作用吧),然后用套在中指的铜顶针一顶,那针线就会很快地穿将过去。纳鞋底,针脚要密要紧,不然的话,鞋底是不经磨的,容易烂。母亲需要千针万线才能纳成一双密密的鞋底,那针脚一行行,一排排,十分整齐。可究竟有多少针,我至今都没有办法去弄清楚,因为那针脚实在是太密了!母亲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手指酸痛,眼睛发花,也时常会扎着手指。每当看到母亲流着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去吮,我的心也会发紧、发疼。母亲白天要下地干活,做鞋只能在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右手中指戴着顶针,引着长长的纳鞋线端坐灯下的身影,成了我儿时最熟悉的一道风景。
等我在学校里学到了孟效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竟十分惊奇地感觉到孟郊的母亲怎么跟我的母亲一样呢?只是我的母亲不是在缝衣服,而是在一针一线的纳鞋、绱鞋。那一双双布鞋,到底纳进了母亲的多少星光,多少鸡鸣,多少慈爱,多少深情呢?从此,母亲纳鞋底,母亲用嘴吮吸手指鲜血的情景,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了。
母亲大约要用上三四天的零碎时间,熬上好几个通宵,一只鞋底才能纳好。母亲纳好的鞋底,看上去线脚既齐整,又硬邦邦,外观漂亮至极。母亲纳好鞋底就会开始做鞋帮的活儿,最后用鞋楦一楦,一双布鞋就做好了。白的千层底纹路错落有致,黑的鞋面鞋帮不事雕琢,黑白相间,充满着个性与灵气,俨然就像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从剪鞋底、纳鞋底到按帮、楦鞋,母亲前后要花费好几天时间。我母亲为我量脚定做的布鞋穿在脚上特别抱脚、软和、舒适、轻便。
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从春晖中学高中毕业之后回家务农的时候,依旧还是穿着母亲制做的布鞋,不过这个时候母亲做给我的已是当年做得最为精致、最为时髦的松紧鞋(鞋背上按了两块松紧布的那种松紧鞋)。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生活条件的好转,市场上花样繁多的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鞋子。我也因为早早地在乡镇企业工作,后来又走南闯北奔走全国各地,换穿了皮鞋,很少穿布鞋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穿上母亲制做的布鞋。
没有想到进入了新世纪,人们的生活水平巳经骤然提升,布鞋又重新穿在了脚上。如果我在文化广场、青春广场和曹娥江十八里景观长廊一走,就能发现很多人换下皮鞋穿上了布鞋在跳舞、在做健身运动,布鞋还成了办公族、开车族的最爱。我想布鞋的合脚、舒适、干燥,是其他鞋类无法替代的,但现在穿着的布鞋大多是从店里购买的,都是机器的杰作。
从小到大,我穿着母亲精心制做的布鞋走过春夏秋冬,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成熟,走向社会。今天我想起了母亲在逝去的岁月里给我制作的、伴我长大的一双双布鞋,那针针线线融入了多少母爱的深情,慈祥的母亲为我付出了多少辛劳,平添了一份我对往日布鞋的爱恋和念想。慈祥的母亲对我的爱温暖着我的心,我穿着带有浓重母爱,寄托着母亲期望的布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了漫长的人生路上,走到了今天,此时的我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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