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写王维,没有雪是不行的。如果思念王维,没有雪也是不行的。
王维就像一朵雪,晶莹、剔透、惆怅、伤感、空灵。他就像一堆雪,有着孤独的体积,但还是那么空灵。
文人画自王维起,笔墨婉丽、气韵高清。董其昌分了南北宗,王维称南宗鼻祖,不过分,他的精神和灵魂都“奇清”。自北宋之后,他在画坛地位无人撼动,画境诗意,禅宗王维在我心中是第一的。
记得有一年心情低落,翻着王维诗。
“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读完后心里激灵了一下。这要心死到什么程度才万事不关心?其弟又为宰相,但他隐居辋川时,室中只有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这才是王维,真正在精神上隐居了的王维。不染尘埃,也不愿意和任何有温度的事物打交道。他打交道的,只有清风、明月、松涛。“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他又空知返了旧林。
一个人的王维,与天地日月同谋的王维。冷寂禅意,焚香独坐,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二十一岁进士及第。母亲信佛三十多年,对他影响甚深。在济州为官时,他常常一个人去寺庙静坐。一个人骨子里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能写下“隔窗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的人心里是多么的清幽。
他三十多岁时丧妻,不复娶,从此一人,总觉得他应该一个人,这次婚姻都显得多余。一朵幽兰是他自己,他不热烈只要孤寂,不要繁华只要返璞归真。
一个才子、高官、三十岁丧妻不复娶的,只有王维。有时候想起董其昌的“渔色”。暗笑,他还横行乡里,终至被乡亲们点了房。再想想王维,干净、清澈、禁欲,陪伴他的是清风、明月、松间溪水。所以他的画里没有人的味道,那一片片的雪啊,全是王维自己。
天冷的时候,有雪将下未下,就看王维的画。《长江积雪图》、《雪溪图》……成堆成堆的雪,好像都闻到那纸上的冷香了。那些雪也有了魂灵儿似的,在他的画里沉默如金,可是都有说不出的性感和迷离,甚至惹人亲近。
那么多画家画雪,我独爱王维。
他不是在画雪,在画他自己。
朋友如是在终南山,她有许多茅草屋,我看上了一个,她说:送给你。
终南山落雪的时候,她拍了那屋子给我看,积雪足有半米厚。我将这个茅草屋命名为“禅园”。我喜欢终南山,这三个字真有灵气啊。
王维也喜欢终南山,他这样写《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我在终南山有过一次禅园雅集,是乙未年九月。在终南山,有摄影师为我拍了几组照片,那是我今生最好的照片。终南山的荆老师与我同好,他说下了大雪定要来终南山,我说那得带上一个人,先生问是谁,我答:王维。
他便笑了。
真想和王维在终南山下盘棋、泡壶冬茶、禅园听雪。
他把自己活成了千山鸟飞绝。非常忘情,忘情其实就是深情,是对天地光阴的深情。他独钓寒江,他一意孤行,他活成了终南山的隐逸高手。现在终南山太多隐居者,但王维才是天下第一隐。
“寂寂幽夜,茫茫芜陇”,我形容的是王维五十五岁这年的夜晚。
五十五岁这年安史之乱。这不仅是唐朝的节点,也是中国的一个节点。
杜甫跑了出去,王维名气太大,跑脱不了。他服药取痢,伪称暗病,但到底被安禄山拘在普施寺,被迫为官。
郭子仪收复二京,李隆基与肃宗重回长安,处置贼官,王维在之列。侥幸未处死,但杖刑辱之。王维无地自容,自此归隐辋川,不问世事,真正的万事不关心了。
王维的禅宗是与天地修行,清静无为。他画雪每笔都飘逸空灵,走笔如带冬风,处处寒冷逼仄,因为他心里的冷和清凉,愈简愈远,愈淡愈真。而他的诗已过了禅意,简直字字空灵。“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大文豪苏轼曾经说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最喜欢王维的《新夷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开了我又落了,没有人知道,但又何须别人知道。座空的尽头是无尽禅意,是王维活成了千年以来的一片雪,这片雪惊了时光。一惊千年。
如是请我再去终南山,我说自然要去的。不仅因为终南山至美至幽,还因为终南山有王维的魂儿。特别是下雪的终南山,每一片都有王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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