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决不再匆匆赶路。我的步履不管多么急促,总也追不过它的延绵无边。路是早已存在的永恒,没有起点,没有终点,血肉之身,怎能敌得过这神色始终至一的长线。
从此以后,决不再掐算无谓的年纪。时间就像刻薄的标尺寸阴不许,年年春花秋月,不过是谋我陶醉的浓妆。它滑动着没有尽头的刻度,只是为了时不时听到我悲凉无助的叹息。
现在,一切行将收场。我已在此地翻身下马,决计停留。
我认定平林峭壁,是挽我缰辔的桩石,环沙围湖,是供我浮白的甜酒。暮风猎猎,请记住我今日穿云的马嘶,江烟皑皑,请印证我曾经的拱手一别。
山水,是邀我此刻歇坐的茶棚。
月色,将成为晨梦醒来的过客。
只是你如何也在此处,那个红碧叠染的浮世,难道不正是你浅吟低唱的深帷。你如何来到这里,那个花尘吹荡的江南,难道不正是你偎窗听雨的水乡。这里除了曲栏风荷,芦丛清流,并没有一叶浮舟,分漪推澜,来向红尘。
你何时厌了茜纱绮罗,烟视媚行。楼阑折花的那日,是否还存着曾经无意摇乱的梨影。那点点飞坠的碎琼乱玉,落满马上少年的肩头,竟成就一场他此生拂落不尽,融而未消的香雪。
而你今番和婉的打量,却是我不能报还的颌首,你吟吟的笑意,是我此时难以回应的静默。无痕的流光,你将如何引我追忆彼年芳踪,这洗尽铅华的旧识,可曾是那粉黛檀胭的人儿。她杏青水红的襦裙,在今晚的月色下,何时照成一袭雪白玲珑的衣衫。
我们原本就是无意的初见,怎奈岁月良苦,赋于它鱼雁相望的深情。谁能相信,世上的情深,并非单单系于欢爱,更有多少内心的相依,超越它爱恨无常的浓烈。总有一天,深情自老,变成流水的落花,爱意飘散,成为一盏素壁抱影的孤灯。红尘情义原本不能永恒,只有孤独,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今世今生。那些相知,只是孤独与孤独的逢会,那些懂得,也正如此刻的我们,只认得出心中的彼此,却叫不出彼此的名姓。
或者,我们根本没有名姓,只有不会迷失的心路,才能抵达生命的原乡。
原乡的山水,就是眼前的山水。
我们一生寻找的,原来只是一个能够陪自己看懂山水的人。
假如还有下一次遇见,并不一定会在这里,但请以山水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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