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年)法国文学批评家、文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和符号学家。其许多著作对于后现代主义思想发展有很大影响,其影响包括结构主义、符号学、存在主义、马克斯主义与后结构主义。
常常是这样,要么是惆怅,要么是欣喜,总让人身不由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好端端便会失魂落魄,感到沉醉,飘飘悠悠,身如轻云。我不时地轻轻触动、抚弄、试探一些念头(就像你用脚伸入水里试探一样),怎么样也排遣不开。 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便是地地道道的柔情。
可爱。说不清自己对情偶的爱慕究竟是怎么回事,恋人只好用了这么个呆板的词儿:“可爱!”
我爱你。这一具体情境不是只爱情表白或海誓山盟,而是指爱的反复呼唤本身。
受挫感以情人在眼前为具体形式(我天天看见对方,但我又不因此而满足:恋爱对象实际就在眼前,而就我心里珍藏的形象而言,他又不会在眼前)。
“我在恋爱着?——是的,因为我在等待着。”而对方从不等待。有时我想进入那个一无所待的角色;我让自己围着别的什么事忙碌,我故意迟到;但在这种游戏里,我总输,不管干什么,我还是在老地方,什么事也没干,十分准时,甚至提前。恋人注定的角色便是:我是等待的一方。
可以说,在邂逅某人时产生的强烈的好奇心也能算得上是爱情。
我——热恋中的我——有注定了守株待兔,不能动弹,被钉在远处,充满期冀,又忐忑不安——像火车站某个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包裹。
恋人就好比被蛇咬过的人:“他们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他们的不幸,除了那些跟他们有着共同遭遇的人,因为只有这些人才理解和体会他们由于痛苦的缘故竟然会说出或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感情从根本上就是给人看的——掩饰必然要被察觉——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瞒着什么,这就是我必须解决的一个难以把握的悖论。
但凡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大都不愿承认自己的爱欲燃烧得炽烈,遮遮掩掩。就像你喜欢一个女孩子,走上去直白搭讪,在别的情况下姑娘也许会喜欢你,但在这个情况下有的姑娘会因为自己的“良好教育”破坏你的求偶意图,认为这是不纯粹的精神爱恋。欲望总是被需要挤压。
我在扮演一个角色:我是止不住要哭的人;我又是为自己在扮演这个角色,恰恰是这点是我潸然泪下:我就是我自己看的戏。
‘’当两人用一种套话争吵起来,并且都占上风时,这两人肯定是已经结婚的人了:这场争吵只不过是在行使一种权利,使用他们共同占有的语言;争吵意味着大家要轮流来,也就是说,有你的份也有我的份,如此往返下去。这便是人们婉转地称为“对话”的意思:并不是要倾听对方的意见,而是本着平等的权利分配语言商品。双方都知道他们所闹的别扭并不会造成离异,就像一种放纵的取乐方式(争吵是一种没有受孕风险的交欢)。
人们认为任何一个恋人都是疯子。但是谁能想象一个疯子恋爱:绝对不可能。我的疯狂充其量只是一种贫乏的、不完全的疯,一种隐喻式的疯狂;爱情弄得我神魂颠倒,就像个疯子,但我并未和超自然沟通,在我身上没有任何神奇的东西;我的疯狂无非是不够理智,这很平常,甚至难以觉察;此外,它完全被文化所降伏;它并不使人害怕。
我在等待一次来临,一个回归,一个曾允诺的信号。这也许是徒劳无益,或极其可悲:Erwartung中,一个女子在深夜幽林中翘首等待着她的情人;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电话,却也一样焦灼。世上的事都那么一本正经:我是掂不出轻重的。
只有恋爱的人才谈得上负心,只有相信自己被爱的人才会嫉妒;而对方动不动就有负于自己、不爱我-这正是我所有悲哀的根源。 有一天我忽然领悟了我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我过去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没得到爱而痛苦,实际上我因为以为别人是爱我的而痛苦;我生活在一团乱麻中,以为自己同时被爱又被抛弃。
节选自《恋人絮语》
罗兰·巴特著
汪耀进、武佩荣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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