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伦是燕南的小叔叔,燕南奶奶四十多岁才生他。奶奶的五个孩子之中,小叔叔长得最好看,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人见人爱。
小叔叔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后来,老师把他拉进体育队天天跑步,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但是仍然经常装病不上学。燕南比叔叔小四岁,从小跟叔叔一块儿玩,小叔叔的把戏他很清楚。燕南跟奶奶说小叔叔装病,奶奶听了不高兴:天伦怎么会装病,他一定是真病了。奶奶去吁寒问暖,小叔叔趁机哼哼着说想要吃什么什么。燕南偷着笑他。
燕南跟小叔叔关系很好,小叔叔心地纯真,虽然燕南向奶奶告他状,小叔叔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一定跟燕南分享。燕南心里把小叔叔当成大哥哥。
贰
小叔叔很聪明,但是学习不刻苦,没考上大学。小叔叔开过复印店、服装店,挣了钱就给奶奶和燕南等人买很多好东西,赔了本,奶奶就用自己的积蓄悄悄给他补上。
小叔叔混到二十六七岁,奶奶急了:我七十多岁了,我入土之前看不到你成家立业吗?我怎么放下心来。
奶奶一哭,小叔叔的心就软了,他到一个厂里去上班,谈了一个女朋友。奶奶很高兴,把房子装修一新,准备给叔叔当新房。
就在这时,小叔叔的厂里出了事故,叔叔受重伤,没能抢救过来。
叁
全家人商量怎么跟奶奶说。奶奶这把年纪,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没了,会要了她的命。最后,全家人决定,瞒着奶奶。奶奶问,就说小叔叔到西藏去了,在奶奶心中,西藏是最遥远的地方。这个办法也不妥,但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瞒她一时是一时,瞒不住了再说。他们跟奶奶说,天伦的女朋友跟他吹了,他一气之下报名去了西藏,国家要在那里建一个大工程。
奶奶哭起来:他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去,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把年纪,不知能不能见到他。
听到奶奶的哭声,燕南心里很难过,他强作欢颜,跟奶奶说,那是一个大工程,一般人想去都去不了,叔叔很优秀,才被选拔上了,我们都感到很光荣,你还落泪!
奶奶这才止住哭声。
肆
燕南的爸爸等人嘱咐了亲戚邻居,让他们不要在奶奶面前透露真实消息。亲戚邻居配合得很好,经常在奶奶做出很羡慕的样子,说那样大工程,天伦被选上很不容易。
燕南选了小叔叔几张照片,PS到西藏背景上,给奶奶看。奶奶信以为真,经常拿着照片跟人说:你们看,这是天伦在一个叫不大拉宫的地方照的相,你看这个宫有多少层,快跟个山头一样高了。
奶奶天天念叨,天伦怎么不给她打电话。家人说那是保密工程,不许用电话,怕被窃听。
伍
一晃两三年,奶奶开始怀疑起来,经常哭闹。燕南想了个办法,他有个朋友跟小叔叔声音很像,反正奶奶耳朵不大好使,他就让那个朋友冒充小叔叔每隔一年半载给奶奶打一次电话,说是工程延期,他正在出差,平时不能打电话,只允许出差的时候打几分钟电话。
奶奶每次都抱着电话哭,说,你们的工程什么时候干完,我想你想得眼睛都要哭瞎了。
奶奶凄惨的哭声让燕南的朋友很受折磨,打了几次电话,坚决不肯再打了,燕南再三请求,他才同意偶尔客串燕南叔叔的角色
这样又糊弄了奶奶两三年,奶奶想小儿子想得要疯了,她决心要去看看她的小儿子。燕南爸爸说,那里缺氧,老年人不能去,奶奶说她死在路上也要去。爸爸说,那地方不通火车,要坐飞机,再坐大卡车才能到。奶奶说坐什么都行,她就是要见见她的小儿子。
陆
燕南的爸爸被她闹不过,只好说飞机票不好买,想办法托人给她买。
这时奶奶的脑子有点不大清楚了,上午的事情,下午就忘了。她说:我五六年没见天伦了。家人就说,哪有五六年,还不到两年。奶奶看全家人语气肯定,怀疑自己记错,神情很迷惑,让人看着不忍心。
又糊弄了奶奶两年,奶奶越发糊涂,亲戚都不认识了,可她还是惦记着她的小儿子,吃饭的时候,她会说,给天伦拿双筷子,他下班回来吃饭。
那张飞机票她也忘不了,天天问买到了没?爸爸总是说,你不要急,就要买到了。
柒
奶奶是八十二岁去世的。最后几天,她气若游丝,一口气就是咽不下去。家族中有位见识多的老人说,她这是有心事未了,你们想想她有什么心事,帮她了结,让她安心上路。
全家人都知道,奶奶是在等那张飞机票,她总以为有了那张飞机票才可以与她的小儿子相见。
燕南在外地工作,听说奶奶不行了,坐飞机赶回来。爸爸把他拉到屋外,叮嘱他一番,燕南含泪点点头。燕南走进屋,跪在奶奶面前,跟她说,奶奶,去西藏的飞机票,我给你买到了。他掰开奶奶的手,把一张票放在奶奶手里。说:“奶奶,你拿好!”
奶奶那只枯瘦的手慢慢握起来,握得紧紧地。一滴浑浊的老泪从她眼中溢出来,她吁了一口气,满面皱纹舒展开,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奶奶走了,到天国与她最爱的小儿子相见去了。
西天佛地,莲花朵朵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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