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大学念英语系的时候,系里有3个外教,1个美国人,2个加拿大人。
美国外教叫Freddy,黑皮肤、瘦高,长得很像威尔·史密斯,好看、干净、精致。
Freddy的标配,是藏青色西装、高级手表皮带、衬衫领带、毛皮手套加公文包。
他还有一个特色,是他的西装领口上,时常别着一个美国国旗的胸章,他家阳台上还挂着美国国旗。
常常上课上到一半,Freddy就讲起,因为他的肤色,他在生活和工作当中,遭遇到的不公平待遇,一脸不满,义愤填膺。
这也是为什么他佩戴美国国旗胸章的原因: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别人,不要下意识觉得黑人就是粗鄙。
班上很多学生,对Freddy的这种行为,一开始还接受,到后来就挺反感的。
用美国国籍和西装革履来反复强调身份,这在很多人眼中,确实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看多了之后,难免会觉得沉重、迂腐、刻板和矫饰,而且用力过猛。
02
而另外一位,很讨学生喜欢的外教,完全和Freddy是两个极端。
那位外教来自加拿大,叫James,虽然金发碧眼,但是:秃头、微胖、略显邋遢。
James的标配是破T恤、破手表、破牛仔裤、破球鞋。
一到夏天,就看见他满脸是汗,急匆匆走进教室,背上腋下湿了一片。
但是James讨人喜欢,因为他幽默、机智、灵活、有趣。
他被学校硬拉去评选优秀教师的时候,别人都是一本正经写自我介绍,只有他像王尔德一样自恋地写:我秃头,代表我勤奋。
我们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这样悠然自得不慌张地面对中年危机,也是服了。
03
James的诙谐,在与人谈话的时候,更加明显。
Freddy有一次嘲笑James说:
“你这样子过海关,会被怀疑是毒贩子被拦下的。”
James轻松应对:
“哦,那我一定会让他们印象深刻,你见过可以聊80小时英国文学史还毫无重复的毒贩子吗?我就是了。”
所以到后来,我们越来越喜欢James,反感Freddy。
尤其是一看到Freddy别着他的美国国旗胸章,一听到他嘲笑James或者标榜自己多么精英的时候,我们就觉得:Freddy充满了优越感。
04
后来有一次,听Freddy讲起“优越感”这件事,才让我意识到:
我们对Freddy的反感,其实也带着一种优越感。
那时候iPhone5刚出,Freddy在课堂上说:
“我很搞不懂一些人,觉得自己拿着最新的苹果,就比拿着旧版苹果的人高级,他们的优越感哪里来的?”
他接着说:
“你不会因为你吃的用的穿的比别人好,你就比别人优越、高贵。
你的高贵来自于:你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些善意,因为你的帮助,别人没有那么无助。”
当时我听完Freddy这话是惊讶的——我完全想象不到,这话出自Freddy口中。
那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们觉得Freddy有优越感这件事,何尝不是一种偏见?
——而且还是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偏见,觉得这样就是高级,那样就是low。
Freddy喜欢精致,James不介意邋遢,其实这都只是他们各自最舒适的状态罢了。
至于Freddy佩戴美国国旗的胸章,也只是他与刻板印象做斗争的一种方式。
可能显得不那么机智,但我们因为他的愤怒,而觉得他充满了优越感——这件事,挺扯的。
Freddy和James,只是在用各自在意或喜欢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而已,两个人都是真诚的,都不虚伪。
而Freddy嘲笑James,可能也只是他们之间,一种对话的方式,我们“吃瓜群众”一样替当事人加戏,也是有点闲的蛋疼。
从那以后,我在去掉了“Freddy充满优越感”的这个预设之后,我发现Freddy其实挺有意思的:
身上充满了逗比的气质,课堂上各种段子信手拈来,还连带表演,简直就是一个误打误撞当了老师的喜剧演员。
而这些优点,我之前居然完全没有看到。
到后来我才明白:一旦我给某人贴上讨厌的标签,我就几乎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看到闪光点了。
05
我们对某个人的讨厌,可能来自于我们觉得对方充满了优越感,或者其它原因——但很多时候,这些其实都只是我们的偏见。
我看到过一句话说:在处罚别人的时候,人们总会以为自己就是神的代理人。
讨厌别人的时候,我们也是一样的,觉得自己掌握着真理,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但当你跳出来看自己,会发现:你讨厌别人的样子,其实挺讨厌的。
所以到后来,与任何人接触时,我都尽量尝试:不做预设、不下定义、不贴标签。
我承认这很难,尤其在这个时代,每天接触的人事物太多,需要快速做判断、快速筛选、快速消化吸收。
我偶尔也会不自觉讨厌一个人,但一旦意识到,立马消解自己的情绪,尝试换角度重新看。
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得罪人,而是因为我越来越感受到一件事:
你看到这,觉得这装逼、清高,你骂傻哔,然后走开。
你看到那,觉得那低级、庸俗,你骂傻哔,然后走开。
你只看你认同的,认同你认同过的,然后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立场、观点、态度之外的东西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碎自己,才能让光照进来。
别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却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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