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的有一种距离,无法用路程来丈量
龙应台的《如果》中有这样一段话:当他垂垂老时,他可以回乡了,山河仍在,春天依旧,只是父母的坟,在太深的草里,老年僵硬的膝盖,无法跪拜。
乡里,已无故人……
读到这里,不禁泪眼模糊,我的脑海中便一下子闪过了这样一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一位少年离家的游子,漂泊了一生,等他终于跨越万水千山重新回到了那个生养他的地方,才发现,故乡早已是他乡。那个叫故乡的地方,是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在那些回不去的人的心里,无论经历多少风沙,都不会被掩埋。
曾与孩子们一起学习过一篇文章,叫《桂花雨》,是台湾女作家琦君写的。
文章回忆了小时候与家人一起在老家的院子里摇桂花的情景。她说后来每到桂花开放的日子,她都会想办法给母亲捎上一大袋的桂花,但母亲总说:这里的桂花再香,也比不上家乡院子里的桂花。在母亲的心里,只有故乡才有桂花。
什么是故乡?回不去的才是故乡。
小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总是读不懂,“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既然有如此割舍不下的牵挂,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纵然天涯相隔,总有一段路程可以抵达啊!可是,你又怎么会相信,世上真的有一种距离,无法用路程来丈量。
“草鞋是船,爸爸是帆,故国的叮咛不敢忘,强忍无奈小别的悲怆,信誓旦旦又将启航,启航……”这首《爸爸的草鞋》,还是我小学时候学过的一首歌,但也是直到现在,我才算听明白歌里唱的到底是什么。
小学课本里还有一篇文章,叫《把我的心脏带回祖国》。前波兰著名音乐家肖邦,在祖国遭沙俄侵略的时候,不得不流亡到法国,后因积劳成疾,凄凉地客死他乡。他在临终前的唯一的愿望就是:把我的心脏带回祖国!
祖国,就是他的故乡!
悲莫悲兮生离别!!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可是,如今的孩子们,还有几个能读懂这份回不去的伤痛?在他们眼里,故乡或许就是他生活着的那个闭塞落后的村落,是他无比嫌弃并且急欲逃离的地方,是他们的父母逢年过节就象征性地回去呆上两天的地方。这个故乡,只是一个回眸,一张车票而已。
或许,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故乡,那个让我们偶尔还会惦念的地方,只能叫老家。
又想起余秋雨在《这里真安静》里写到的,在新加坡一个荒凉的山坳里,埋葬着数以万计的日本士兵和军妓的尸体。他们都没有留下姓名,甚至没有一座独立的坟冢,只是在一块石碑上刻着:纳骨一万余具!
一万余具啊!你怎么能想象,那些曾经侵略了大半个亚洲的、不可一世的帝国军人,最后是以这样一种凄惶的、拥挤的、卑微的姿势,被遗弃在异国他乡的荒山里的。而像这样的万人冢,还有密密麻麻的很多个。
军妓们靠自己身心俱以麻木的出卖,总算是为自己挣到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石桩,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却依然没有刻上自己真实的名字。因为她们怕自己的名字玷污了那个用她们的血肉滋养的、却又无情地把她们抛进地狱的祖国。
文中有一个细节让我十分动容,别处的军妓死后葬于南洋,墓碑都朝向东南,向着故乡的方向,而这里的300多个军妓的墓碑,却一律朝北。余秋雨说: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她们狠狠心拧过头去,朝着另一方向躺下了,不再牵肠挂肚,不再幽恨绵绵,连眼角也不扫一扫那曾经天天思念的地方……
因为她们知道,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她们望穿秋水,望断生命的多少个轮回,她们也只能卑微地蜷在这一个小小的石桩下,腐烂、风化,直至最后涣散成了风雨,那风,也吹不过彼岸去了。
《见字如面》第二季里,周迅朗读了一封信,是太平轮沉没事件的幸存者周侣云写给她的父母的。
1949年除夕前,载着近千名乘客的太平轮从上海出发驶向台湾,客轮因超载夜航被撞沉没。船上932人遇难,仅有38人生还。周侣云正是那38人中的一员。
那一夜,寒风刺骨,上海码头阴冷的灯光下,却丝毫没有除夕之前的团圆喜乐。那么多仓皇而迷茫的人匆匆挤上这艘驶往异乡的客轮,他们原本只是希望能在遥远的海岸那边开启一个新的人生,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生死祸福,旦夕瞬变,客轮在夜雾中被撞沉没。冰冷的海水中,932人遇难,从此以后,无论故乡,无论他乡,都成了回不去的永别。
花间辞里唱道:梦起浮生,风华已过,依旧是落星湖花香,谁傲然,独唱望乡不归乡,不如归去,他一醉千场……
应该感谢,如今的我们只有暂别的老家,再也没有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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