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日志 衣柜里的男人

顾明拿着工笔刀，娴熟地打开木质雕花衣柜，一个头扎进去。

关门，一片漆黑。

喘了口气，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脑海里是叶心甩上门，生锈的铁门发出巨响的声音。

他在漆黑中，看着手上的工笔刀。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完全是一种感觉。就像他感觉到内心的空虚寂寞；感觉到自己并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感觉到没人能懂没人能理解自己。他把工笔刀移到手腕处，这一动作像穿内裤一样自然。

“其实，我们并不合适。”十一月晚上的风带点微冷，叶心在一部商务车下来，进门后的第一句话。顾明在窗口看着从商务车里出来的西装男，倚靠在车门旁点起烟四处观望。远处是一排整齐的路灯陪伴着一条寂静的路。

“你不要不说话，你知道的，跟你在一起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保障。我不想永远只能买地摊货，不想去超市里买个东西都要左思右想，不想在菜市场为了五毛钱跟卖菜的大婶争得面红耳赤。我真的受够了。”

“我们不是说好…”顾明把目光移到叶心浓妆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像带上面具的公主。

“是的，我是说过和你一起努力。但那只是之前的我，现在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我们没有未来。”叶心点起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恨不得直接把烟吸到胃里。

“啊明，我们没有未来，真的，对不起。”叶心说完把烟丢在地上踩灭后用力甩上铁门，生锈的铁门发出不满的巨响。顾明在窗户里看着她和商务男拥抱、亲吻、上车。发动机的声音打破夜的宁静，远处的狗不止声地吠。车往寂静的路开去，直到消失在顾明的眼里，夜像没有发生过一切一样，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未来。顾明想到这里，一股锥心的疼。他紧握工笔刀往手腕一划，鲜红的血不断涌出，像愤怒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他蜷缩在衣柜里，放下工笔刀，傻傻的笑。

他想起独自一人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拖着行李箱走出广州火车站的模样，想起那个满怀梦想在风中头发凌乱的少年，想起很多个人的脸庞。对着乘客破口大骂的公交车司机；露出奸诈笑容的杂货店老板；路边满脸皱纹的清洁工；头发花白的流浪汉；木桶饭里端菜的小女孩；工厂门口凶恶的保安，还有那只只懂得乱吠的黑狗。

“给我滚，只会吃屎的废物。”领导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每个同事嘲笑他的模样也跟着播放。

“嘿，我有热的哦。”

“傻X，回火星吧。”

“哈哈，厕所才是你的家。”

“你活着真是一个奇迹。”

三个月毫无业绩还引来无数客户的投诉，顾明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羞愧地滚出销售大厦。

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他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不敢抬头，陌生的眼神里似乎充满嘲笑、愤怒、甚至会让他窒息。匆忙的路人不断从他身旁路过，有的甚至撞了他的肩。

城市越来越大，温暖越来越少。即使你满身抱负，也不一定能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筑起自己的城堡。唯有在衣柜里，找到属于自己世界里的一丝安全感。

生活，毫无意义。

鲜红的血依然自顾自地流着，像流淌着死去的青春。顾明的手开始慢慢麻痹，身体感觉越来越冷。

他想起冬日里的棉袄；想起手套里温暖的双手；想起热烘烘的馒头；想起酸菜配白粥；想起豆浆油条；想起灌汤包和玻璃樽可乐；想起清蒸鱼；想起母亲做的红烧茄子…

“明儿，别跑太快，小心摔。”小时候母亲的嚷嚷回荡在耳边，他想起在田园里嬉戏的模样，想起追逐着蜻蜓快速地奔跑。

“你已经被我发现了，出来吧。”玩捉迷藏的时候，好像母亲后背也长着一双眼睛，无论他怎么躲，母亲总是能轻易的找到他。

“过马路要看车，去到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不准调皮。”母亲不厌其烦的叮嘱，给他系上红领巾，背上书包。他蹦着跳着来到学校，调皮捣蛋的他总是给老师罚站打手心。

“以后不准再去池塘玩，听到没有？”母亲一脸严肃地训斥。十一岁那年和同学去池塘里玩耍不小心掉到水里差点溺亡，幸好隔壁的王大叔看到救起来。母亲在吃饭时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放下碗筷一路跑到池塘边，边说边不断地对着王大叔磕头。

“吃完这晚长寿面就会活的长长久久，一生平安无事。”母亲端着长寿面正儿八经的说。虽然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礼物，但长寿面的味道以及母亲的祝福都会让他一辈子铭记于心，比任何礼物都要来得重要。

“出门在外要吃好穿暖，万事要小心，没钱就跟我说。”母亲到火车站送他时满眼泪光的叮嘱。他在车窗里面对着年迈的母亲挥手，母亲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挤出一个笑容。十八岁的顾明，没有眼泪。因为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懦弱，他想做一个男子汉。

想到此时，顾明在衣柜里已泪流满面。

一个男人的眼泪有几千斤重，每一滴都砸向他的心。

鲜血流淌了一地，他开始变得神志不清。脑海里不断闪现从儿时到现在的画面，还有母亲的声音。

“明儿，你是个男子汉，要坚强起来。”

“明儿，要好好的活着。”

“明儿，我已经发现你了。”

“明儿，出来，明儿…”顾明听到母亲在衣柜外面的呼唤，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门。母亲站在衣柜外对着他笑，像小时候那样牵着他的手，打开铁门，往寂静的路走去。

路，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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