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远了,她却离我很近,城市近了,她却离我很远。
来到城市二十年,中秋节在城市过了二十年,过得不能算好,但也不能算差,与二十年前在故乡过的中秋节相比,可以叫得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但这二十个可以称得上是丰盛的城市中秋节我几乎没有记住一个,年年大体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太多的让人刻骨铭心的东西,物质的丰富只是让时间流逝得更快,让意志销蚀得更猛。看似丰盛,其实平淡,节日过成了日子,日子过成了日月。在故乡的时候,那真正算作是苦熬日月了,吃完上顿不知道下顿,但那样的日月可以说一个个都过成了精打细算的一个一个有形的日子,偶尔一个香喷喷的节日,真正让人体味到了日子的味道和日子的香甜,体会到了日子实实在在的存在和可以把握。而现在,那种香喷喷的日子的味道再也过不出来。
有时候我想,这是不是算作那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情。我想努力回味一下眼前一些日子的滋味,我也想从中挑选几个值得咀嚼的日子,但是我失败了,我就像站在一片一马平川的荒原,看不到故乡那种山川激荡、激动人心的跌荡起伏一样,哪一个日子都没有从我情感的深处彭湃出激荡的波澜。
但是我想起了在故乡的一些日子。
我小的时候在故乡,故乡人们的生活按现在的话说,叫做普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那点儿梯田,好年景都收不了多少食粮,更何况全部要看老天爷的眼色吃饭,它高兴了,给你多下一点雨,人们就能吃口饱饭,它不高兴,几十天连泡尿都不撒一点,粮食十年九欠。几乎,地里的野草都被拔光了,榆树叶成了人们争抢的美味佳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实在没办法,人们只好跑到山里谋生计。
我八岁那年的中秋节,家里根本没有白面打月饼,钱就更不用说。父母为了让我们能吃上月饼,他们听说山里有一种叫做红米的植物,于是就要进山里去。他们头天早晨早早起床,拿了一点儿菜团做的饼子上路了。那时候我小,哪知道山有多远,水有多长,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艰险。一天,我的父母整整走了一天。我只记得,父母临到傍晚才一人背着少半袋子东西回来。这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早已把母亲早晨留下的几个菜团消灭得一干二净,肚子早就饿得骨碌碌叫了,就那么眼巴巴地爬在大门口,等着母亲回家,母亲一回家,就意味着有饭吃了。我们爬在大门口的大青石上一直等了一个下午,中间不知道跑回家爬到水瓮上喝过多少次冷水,可越喝心里越慌得厉害,越喝心里越慌得厉害,感觉想要吐,可肚子里空空的,又没有什么东西吐。爷爷老了,他自己也行动不便,再说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那样等。待母亲从暮色中走来,看见我们几个守在大门口的孩子,她的步子明显地快了,她不顾自己一天的疲劳,扔下手里的草筐,拉着我们的手说,快,快给妈回家,早就饿了吧,妈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要是现在,我应该先问问母亲,妈,你饿吗?一天了,整整一天,你就拿了那么一点儿不抗饥饿的菜团,翻山越岭走了多少地方,妈,你先休息一下吧,这顿饭我来做吧——怎么说我们都在家里,又能饿到哪里去呢?
但八岁的我还没有这样的情感。
那天晚上,我们吃到的是山里挖回来的野山薯。第二天中秋节,那年的月亮是分外的圆呀,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像一个阔大的银盘浮在当空,把日子照得水一般明净。母亲用红米烙了十个红彤彤的月饼,用干干净净的瓷盘摆上五个放到院子里去献月亮,剩余的五个,母亲给我们分着吃。
那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看、最香甜的月饼了,用红米做的月饼,红红的,没有油,也没有糖,更没有馅儿,只用水和山里的红米做成的月饼,亮晶晶的,现在看来,在贫穷的年月它成了一种贫穷的象征,但是,如果把它放在今天,放到商店的货架上,我不知道它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价格,什么样的牌子,什么样的品种。但我敢肯定,它一定价格不菲,而且比其他任何的月饼都会受到青睐,那真是一种特殊的月饼,很好吃,既甜,又味道鲜美,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至于它还有什么样的微量元素,富含什么样的营养,我就更说不清楚了,反正它在最贫穷的岁月给了我最坚强的力量,现在想起来仍然回味悠长,我想那就是母亲的爱,因为爱的花朵永远艳丽芬芳。
现在见不到了,花多少钱也买不到那么好吃的月饼。现在的月饼都被叫成了商品,穿着美丽堂皇的外衣,很高贵,一副吓人的样子,摆在商店里,价格离谱得厉害。可它就是个东西,吃了也就吃了,不仅给人带不来节日浓情的太多回味,相反,总是容易引起人们对流年嬗变的无奈和感叹。更有甚者,很多看似外表漂亮的月饼里面,包得居然还是好几年前陈年的旧馅烂渣,真是让人既不敢接近,也无法恭维。
记得后来的一年年景稍好,中秋节的时候,父亲说山上的红米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几乎都让人们吃光了,就用小米到城里换几个月饼吧。母亲也说,换去吧,年年都是凑合着过,孩子们好几年没有吃上真正的月饼了,今年好不容易年景好些,就换它几个回来,日子就是个这,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天一天不也过来了吗?于是父亲步行走了二十里的路,换回来五个月饼,除去给我爷爷藏起来两个慢慢地吃,其余的三个在献完月亮以后,母亲是切成小瓣儿让我们分享的。父亲跑了一天的路,他却没舍得吃一口。母亲就更不用说,姐姐让了母亲半天,说妈,你就吃一口,就吃一口也行,可母亲就是不吃。我姐姐说,妈不吃,光让我们吃,我们哪能吃得下?可母亲还是不吃,母亲说,你们吃吧,不就是一个月饼嘛,妈吃过,你们吃吧,你们都是孩子,多吃一点儿就能多长身体,我们大人多吃一口也多长不出一颗脑袋来。母亲的话总是这么实在,却总是让儿女那样的感怀。
故乡的黄土和石头垒成的蜗居,在流浪的人心中,其实远比城市的钢筋水泥建起的大厦顽强得多,坚硬得多,人的灵魂已经深深融进她的血脉之中,将永远无法忘怀。
以上就是小编为您精心准备的“个性文章 月是故乡明”相关内容,希望您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