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中,裙摆飘扬,像是大朵盛放的芍药,淹没了观者的眼。1924年,陆小曼二十二岁,却已成为军官王庚的妻子。她能书善画,擅演昆曲与皮黄。因为精通英语,她从少女时期便担任外交官顾维钧的翻译,出入北平的社交舞台,被称为“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吕碧城的二十二岁,要比陆小曼早二十年。此时男人们还拖着长辫,女人依旧缠着小脚,可这些并不妨碍她在世人之前觉醒。那一年,厌弃了寄人篱下的吕碧城,踏上了塘沽到天津的火车。列车轰隆隆地向前行驶,往事如同荒野,在眼底渐渐地斑驳、碎落。
有一种女子彷佛是为目光而生的,她们招摇有理、无所顾忌,无论命运把她们推向多么盛大的舞台,她们都不会怯场。陆小曼正是这样的人物,她享受世人的瞩目,沉浸于那些赞美与掌声。然而,她的灵魂是最娇嫩的豌豆公主,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层鸭绒被也无法覆盖那粒咯人的豌豆——不幸的婚姻。
王庚比陆小曼大七岁,不解浪漫,更无少年浓情,他们的政治联姻更是一笔没有爱情的糊涂账。直到见到徐志摩,她开始相信,世间是有爱情的。它游离于诗人的唇角、爱人的眸子,飘荡在那些无休无止的句子里。他们的爱情像是夏日午后的一场大雨,只那眉眼交合的一瞬,天晦地暗。
愤怒的王庚几乎要拔枪相向,小曼也被软禁在家。几经辗转,小曼才得以与他离婚。从北平到上海,她恰似开笼雀,却并未找到自己的树林。她嫁给徐志摩之后,常常不理解婚姻为何如此世俗琐碎,竟会葬送爱情。
对于物质,她向来挥霍无度。华贵的衣裳、精致的食物、豪华的房子……对于陆小曼来说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就像诗人的爱。她是个毫无节制的孩子,会对一切美好的东西上瘾。所以,当鸦片和翁瑞午也成为她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即便是爱她彻骨的徐志摩,也无力为之埋单。
那时候,为了支撑她的庞大消费,徐志摩身兼数职,常常搭乘免费飞机赶去北京授课。而她却沉醉于上海的蔼蔼红尘,从拉亮电灯的时候开始玩乐,终日在烟榻上吞云吐雾,晨昏颠倒,不知日夜。
诗人的心像是被灌了沉重的铅,不再轻盈。从此,连诗句也变得浓稠沉重起来。他写道:“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1931年的那场飞机事故,让徐志摩身丧异乡。陆小曼从悲恸中惊醒,从前那个一看到书桌就头疼的她居然肯提起笔,撰写长文来追念亡夫。彷佛一夕之间,她的孩子气和醉生梦死都消失了。她的人生开始变得素淡,像是褪色的玫瑰,漂白的工笔画,不留任何颜色,却更加成熟和自然。
清末民初的新女性,是夹缝中的缪斯,她们一边默默忍受着古板保守派的白眼,一边又笑纳着着新派士人的称赏。娜拉出走之后,却依旧无法逃脱玩偶的宿命。所谓新女性,也不过是踮起足尖跳舞,换一种谋生的姿态。
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
这是吕碧城主笔《大公报》时候的场景,那时人人都知道天津出了个奇女子,擅场诗词,姿容殊丽,还对时政颇有见解。一时间,《大公报》成了她与骚客文人的唱和之地。彷佛人人都与她交心,个个都解她思绪。
然而,这种欣赏,无异于秦淮河畔的笙歌唱酬。他们对她的钦佩与赞誉,说破了也只是出于“捧角儿”的心态。吕碧城二十多岁离家出走,成为近代第一个女编辑,“李清照后第一人”。可是,在那样的年代,一切名声都只是谋生的筹码。她是身无分文的赌徒,只好依赖这筹码。
人间事,向来情比纸薄。
她在十多岁便写出了“夜雨谈兵,春风说剑”这样的句子,如此早慧,自然会明白什么是逢场作戏,什么又才是真情实意。之后,无论是开办北洋女子公学,还是担任袁世凯的秘书,她都堪称杰出。袁克文、费树蔚、李鸿章之子李经羲等诸多名流都有意于她,可她眼界极高,无心与花花公子交好。
世无女子的地位,因此有了秋瑾的反叛。她身着男装,携剑远游,叫嚣着女权与革命。秋瑾也曾经号“碧城”,在报上看到吕碧城的名字之后,她还曾登门拜访,两人志同道合,曾有同榻而眠的情谊。
即便如此,吕碧城却不能苟同秋瑾的女权主义,她曾说:“若言语必系苍生,思想不离廊庙,出于男子,且矫揉造作,讵转于闺人,为得体乎?女人爱美而富情感,性秉坤灵,亦何羡乎阳德?若深自讳匿,是自卑而耻辱女性也。古今中外不乏弃笄而弁男装自豪者,使此辈而为诗词,必不能写性情之真,可断言矣。”
她认为女子天性爱美、情感细腻并非弱点,而是身为女子的灵气。有些女子为穿男装而感到自豪,反而是对女性身份自卑的表现。这样的观点大胆前卫,是许多人直到今天都未能参透的。
同样是女权的号召者,吕碧城从来不以男装视人。女性的柔美令她引以为傲,因此在衣装打扮上向来奢侈。她曾经穿过孔雀装:头戴孔雀翎,衣裙类似西式,颜色渐变,到裙摆处幻化作五彩的雀屏。如此奇装,比张爱玲要早了几十年。
棋罢忘言谁胜负,梦余无迹认悲欢。当政治梦想一次次落空,她终究看破,她所向往的新时代不过是海市蜃楼。吕碧城退出政界以后,开始把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她凭借经商赚得的资金,几度远洋涉海,在哥伦比亚大学深造,在日内瓦参加护生运动。于政治,她则坚持超前的“世界主义”。
吕碧城的人生太过丰盈,她的抱负超出了那个时代,因此最终只好选择皈依佛门。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诗,从梦中索得:“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孤傲之后,便是空寂,恰如她孔雀开屏的一生,终究敛屏独行。
而陆小曼的后半生,一直都在努力做个实至名归的才女。她修习丹青,写诗和小说,编纂志摩的遗文。她将志摩的照片在最重要的位置,日日鲜花供奉,素衣相见。从此,世间再无陆小曼,只有徐志摩的未亡人。
晚年的她,落光了牙齿,花白了头发,清瘦如梅。那时,她的打扮装束都无异于任何一个寻常的老太太,旁人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当年“南唐北陆”的名媛。这又何妨,再华贵的生活也换不来她心中片刻的安宁。
陆小曼与吕碧城,都是生活中的无畏者。繁华中,她们曾经游刃有余,可一旦抛却繁华,她们也不曾留念。前半生的狂欢与后半生的空寂,分隔得那么决绝。她们的人生里没有弯道,心之所至,便是前路。
唐无尽藏比丘尼曾有诗偈:“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生活便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一切做加法的人生最终都会清零。如同吕碧城和陆小曼,踏破芒鞋,她们所寻找的不过是我心安处。
素履之往,像是白雪覆盖了的朱砂梅,白茫茫一片好干净,只余暗香浮动;亦如那水墨晕染的丹青里,最让人念念不忘的大片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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