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老家永远是支吹奏着乡音的柳笛,充满着苦涩和回味。每次回老家,看见那些从二里开外挑着水桶,或用背篓背着水壶,艰难地攀爬在上坡路上的乡亲们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曾…
老家永远是支吹奏着乡音的柳笛,充满着苦涩和回味。
每次回老家,看见那些从二里开外挑着水桶,或用背篓背着水壶,艰难地攀爬在上坡路上的乡亲们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的那眼清泉。每次回家我都要去泉边走走看看。
那眼清泉对我们十几户人的小村庄是有恩的,它养育了我们祖辈几代人,给予了我们灵感,滋养了小村庄淳朴厚道的风尚,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更给我的父老乡亲带来从未有过的生活便利。清泉伴随我的村庄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至今,在梦中也常常闪现清泉边上度过的童年岁月。
那眼清泉坐落在我家东侧,二爷家旧堂屋的正北面的不高的一块地垒下面,地垒边上横长着一棵枝叶浓密的李子树,恰是一张天然网,为清泉遮阴挡尘。因当年农村经济困难,加之夜不闭户的良好遗风,爷爷们分家时,二爷就在我家东屋后宽阔的地滩上选了块平坦处,建起房屋,连现在看来最基本的院墙也没有。自然那块有坡度的北面地方就是一块荒滩,成了我们几家日常取土的公用场所。据爷爷早年时给我们讲,泉的发现是个偶然。那天,他们背沙子和黏土垫房面时,他发现取沙土处越往里挖越湿,等吃过晌午休息后,他就带着头铁锨,喊来二爷在原地挖掘。挖不到二尺深时,便有清水不断往外溢出。惊喜之余,他们扩大泉面,清理淤泥,找来洗净的细青沙石铺垫在泉底,搬来石块石板砌筑好泉边沿,疏通排水渠,修铲平整提水的小路,一眼清泉就算修好了。
当年爷爷们挖掘出泉水的心情有多好,我无从知晓,但从爷爷捋着胡须给我讲故事的那种劲头,可以看出他那功臣般的自豪与喜悦。
挖掘出清泉的消息在村庄上不胫而走,这对本来就不大的村庄简直就是惊天的大事。仿佛在地下挖出了千年古物或稀世之宝,淳朴的乡亲怀揣无比的惊喜和新奇,提着水壶水桶争先恐后的奔到泉边,亲眼看一看泉,亲手舀一勺凉水,亲口尝一尝味道,彼起此伏的赞美声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心花怒放,让宁静的山村格外热闹。
看着这不出村庄就能喝到的比清油还要宝贵的甘甜的清泉水,在谈论以前吃的小溪沟里的水质不好水不干净的同时,思想还仍就守旧和迷信左右的乡亲们,硬说这泉是上苍的恩赐,是对这十几户人的照顾,是有灵的。于是,出于对上苍的敬畏和谢意,有人便在李子树枝上缠挂了红丝绸、红丝线、红头绳,无形中增加了泉的神秘色彩和村民的敬畏心理。谁家有不顺景的事或小孩头疼感冒,就会按照传统习俗,在泉边烧上一堆冥界的纸钱,点上一盏洋芋掏成的清油灯,管用不管用倒无所谓,大概只是乡亲们为聊表一种心理慰藉吧。
泉水水质甘冽,为乡亲们的生活提供了便利的条件。那时,我们家里从不用水担挑水,大人们准备要做饭时,一手提着菜篮一手提只水桶到泉边,洗好菜,顺手提桶水就可以了,即使火生着,再提水也来得及。
在乡亲眼里泉是神圣的,它的甘霖只供全庄人生活吃用,不容得有半点的污染,就连洗衣服等小事儿也没人在泉边来。但那时淘气的我们有时也偷着干些违背大人们意愿的事儿。
三伏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长辈们劳作累了,午休前定会给我们安排要将拴在大门外树下乘凉的老黑马牵到小溪边饮水。我们违心的答应了,但天高人困真不想走远路,顺便趁无人看见时将老黑马牵到泉边,老马很通灵的,从不因为我们年纪小,欺负我们将头伸进泉里,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给它舀水饮。用大马勺连续来几下,解决马的饮水。多余的时间就该我们自己支配。但事后,大人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数落你不听话。
一眼甘泉养育一村人,一抔沃土培育一树甜果实。有泉水的滋养,每年李子树都长的非常繁茂,春夏之际,满树白色的繁花,碧绿发亮的树叶,为泉增色添景;浓浓绿荫形成的巨伞,为乡亲遮阴纳凉;金秋李子熟透了,黄澄澄的一个个玛瑙般的悬挂在枝头,格外鲜艳,怪叫人嘴馋。我们这群小伙计一个个偷偷地,你瞒我,我瞒你的总是老往泉边跑。说来也怪,那时尝遍村里村外、山上山下的李子,就是这棵树上的最甜。几个人坐在泉边吃着香甜的李子,唱着难成曲调的歌,那种惬意和带劲感,到现在还余音未尽。
“水至清则无鱼”。但心存理想主义的儿童有着超乎常人的想法和举动。不懂得自然规律的我们硬是想要让泉里给我们长出几尾大鱼来。起初,我们几个每天跑到泉边上趴在青石板上眼巴巴的望着水里等待奇迹的发生,但终究是空等。过了几天,我们相约在大河里摸到几尾小泥鳅和小面鱼(即秦岭细鳞鮭,当地人称作面鱼)投放入泉里,梦里都等着长大。好几天过去后,水中的鱼儿找不见了。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思想僵固状态下,不知谁说可能是水里的白肚皮青蛙吃掉了。一语激起群情怒,报仇心切的我们找来棍子在石缝隙里乱戳乱捣,无处藏身的可怜的青蛙只好露出水面,接下来就是一阵“乱石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计们叫着喊着打着的那股狂劲,至今历历在目。结果是青蛙没打着,反被水花溅的如淋了一场大雨。石头、瓦渣、树叶弄了半泉,原本清冽的泉水变成了浑泥汤。
望着被弄成浑浊的泉水,再看看半泉的杂物,心里不免产生了畏惧感。“青蛙可能是泉神,要不为什么没打中,青蛙肯定会害咱们的”。越听越想越害怕,生怕青蛙突然像童话里那样变成人,从水里走出来报复,真悔不该当初。无赖之下只好逃之夭夭。后来,也没见着青蛙来,反而让家里长辈揍了个疼。
那眼清泉就这样在给村庄提供生活之便的同时,也带着自身的伤痕默默无闻地给了我们无尽的童年乐趣。
九十年代,是个极速发展变革的年代。人们为了获得更多的物质需要时,便不断的在村庄高处的山腰山顶肆意开荒种植,弄的本来满目叠翠,秀色可餐的山川遍体鳞伤和疤痕,远望去,整座大山恰似一件补着重重叠叠、大小不一的黑补丁的泛着黄绿色的破衣服。再加之连续几年无情的旱灾,那些曾经伴我成长的远山近水,一山一洼全被荒凉覆盖。那眼泉也因失去应有的水源,水量日渐减少,水也不那么清澈见底了。记着最后的几年里,它像一位病体连伤的老人,无力再给全村人家供水,每天只能积两担水。因此,水也就理所当然成了二爷家私有了。除了我家别人家谁也别想吃泉里的水。我清楚的记得那年邻居家有人没通过二爷家,私自舀了水,让二爷知道后,好歹给骂了一通。
岁月轮回,人事替更,那眼甘美的泉水现在已成了一段家乡发展史上的故事。但在我的灵魂深处,它永远那么清晰。清明前夕,我去看泉时,当年的那棵李子树在春风里摇曳,枝头上已露出几粒饱满的嫩芽,泉的原址上已被废墟掩埋,只剩下大概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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