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女朋友美玲,跟男朋友风风火火地分了。
其实按我们那个圈儿的说法来讲,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美玲是大眼小脸凹凸有致的可人儿,追随者能从我们宿舍楼门口排到西门的公交车站,穿搭时髦又养眼,是被不少拢起手背议论她的姑娘暗自模仿着的。她跟人很亲近,像人群中一个温吞吞又小巧的太阳,唯独在男朋友面前,是会把平时收敛起来的脾气都找机会抒发一通的,做作得义正言辞。
她男朋友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高富帅啦,家住别墅区,平时没事就看看跑车。但年纪轻轻生活优渥了,免不了爱玩,跟酒肉朋友在一起基本就忘了有女朋友,电话不接音讯全无,两三天后才笑嘻嘻露面。
后来我们几个细细碎碎地讨论这件事,美玲大小姐几次悲痛控述男方的罪行,我附和几声又暗自觉得蛮无奈的,谁知一场爱到最后,反而变成锱铢必较的审判。
但美玲是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我心里还是保留着自己的声音的。以前跟她一起出去喝茶,她跟微信里的异性轮番聊了好久,唯独没有跟男朋友报备一句。她轻描淡写地跟我讲,又没有确定要结婚呀,谁知道呢。
恋情后期她跟男朋友频繁吵架,吵特别厉害,家里使劲摔东西。这些我都从她朋友圈赌气发的狠话里零零星星猜到了端倪,但两人和好了又是一起满世界登山看海羡煞旁人,我围观得也蛮累的。
所以男朋友郑重跟她分手后,她来找我哭,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二
但美玲毕竟是美玲,她很快又过起了敷着面膜背雅思,周末去K11扫荡,一天换一副妆容的日子。
后来情人节到了,男生竟然给她发了条长长的短信,里面陈述了他们诸多矛盾的起因,无非是你爱作而我爱自由。短信最后是一句还蛮诚恳的“但你挺好的,我真的希望你以后能幸福”。
美玲看完了短信,坐在挂着十几个购物袋的凳子上毫无征兆地哭了。
尽管是室友,我也不方便问太多。这件事很快就翻篇了,我遇到了老田,跟他一起挤食堂拼车拼团购,谈性价比最高的恋爱。
老田说请我和美玲吃顿好的,结果是跃过好几家精致的日料和港式餐厅后敲定了外婆家,三个人坐门口排了一个半小时的号。美玲那天也笑盈盈讲小C找到你真是太幸福了,但我怎么听怎么不对,恨不得立马化作一股风吹走。
那段日子蛮安宁的,美玲依旧给她的追随者们排着号,依旧皱着眉头不知好歹地问我A男还是B男好,偶尔关心关心我和老田。后来她在女生节收到大捧新鲜的花束,红的够刺目,蓝的也够深邃,携股漫不经心沁鼻的甜香。我第二天把这事儿跟老田说,老田满脸疑惑地问我,女生节干嘛要送东西啦?又不是正统妇女节。
我很沮丧地“嗯”了一声。老田没察觉,说今天四餐有火锅节,要不要去吃?
我说不,吃火锅干嘛舍不得进趟城。
三
后来我就不怎么跟老田出去了,在寝室也是手机响到美玲受不了了才会接。很快到初夏了,初夏真是个好新鲜的季节呀,我跟美玲一逮着空就往人堆里凑热闹,穿着浅粉色的格子短袖,扎进水洗蓝的牛仔短裤,少女得不可一世。
但在一次乐队的路演上,碰见了美玲的前任。
男生有了新女友,是拿着话筒放开小亮嗓唱歌的那个。我用手肘顶顶美玲,以为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在人群中杀出条血路来的。没想到她只是勾着嘴角说了句,也不过这样嘛。
也是在那天,她才把男生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正式的夏天汹汹袭来,多了闷热,少了欣喜。世间无秘密,心事全都在大太阳下被暴晒着。我终究跟老田说了再见,原因没讲明,但他也是懂一些的。
后来我看见他一个人背着被我嫌弃老土的双肩包去图书馆,突然有点难过。老田是典型直男审美,对一定品质基础上的精致不甚了解,总在我给他安利levis一类还算平价的衣服时忍不住嘟囔“不就牛仔裤上几个洞,干嘛那么贵”。
但从头到尾他也并没有什么错,尽管我从没认认真真爱过他,他却闷声为我做了这么多,临分别都没怨言,苦痛统统往肚子里咽。
我内疚得不能自已,找他哥们儿去帮忙开导他,赶快去联谊会,别再一个人了。
那天我打完电话眼眶突然润湿,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不正是那句“祝你幸福”吗。
——也是当时联想到了在路演看见前任新欢的美玲,那股故作无恙的语气末尾,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失落的颤抖。
四
美玲在跟前任的关系中,一直很缺乏安全感。男生一玩起来就对她不管不顾,她也不是要摇尾乞怜的角色,就自己也发展一圈异性朋友,甚至偶尔故意发在朋友圈,想要引起男生的注意。而男生在外通宵混吃混睡,根本没碰过手机。
美玲为她哭过无数次,但他一回来,美玲就立马武装上仅有的气势,一副“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的姿态。她歇斯底里跟他争吵,一滴泪不落,却也万分渴望他看见自己钢盔铁甲之下,渗入每一颗细胞的,满杯满盏的脆弱。
一句“祝你幸福”,让美玲觉得自己好不值。
她后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为他承受了这么多心碎,我浪费了自己这么一大把的光阴和期许,不是为了让他平心静气说一句“祝你幸福”的。分开就罢了,我多希望他永远记住我啊,永远在想起我的时候心脏有一丝揪紧和抽痛。
她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谁他妈要你祝福我啊,我爱得那么辛苦还没修成正果,我恨你。我希望你也恨我,这样至少证明你曾诚惶诚恐地爱过我,像我爱你一样。
五
其实我向来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个曾经深切交错的人,一定要在分开后,祝福对方从别人身上找到幸福的。
其实很多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都还是希望能给你幸福的人永远只有我啊,都还是希望别人给你的你都觉得不好,一定非我不可的啊。
所以大概啊,越是深沉爱过的人,越难心平气和地讲出那句祝福。
我们在爱里都要经受风浪的,无常是必然,永恒才是偶然。我们也都真切爱过某个人,悄悄下决心要将余生和他共度,但后来故事的主角换了别人,你在他的世界里被驱逐出境。
我们其实多多少少都藏着那个隐秘的“坏念头”的,都有过因为太爱了,而希望对方“没我就过不好”的时刻的。
但有时候,也可能只有那句揣着私心装大度的“祝你幸福”,能代替不再相恋的两个人之间,那嶙嶙峋峋满是真相的沉默。
——我好自私的,希望这茫茫世界里只有我才能治愈你,点亮你。
如果你非要去别人那里找归宿,那我其实有点不希望,祝你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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