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暑假,我把艺术类专业考试的合格单放在了箱底。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少代表着在未来四年里,和“导演系学生”五个字告别,当然也可能是一辈子的不再相见。
我没有哭。母亲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我做完所有的动作。
箱子很沉,我谁都不要帮忙,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把它挪进了箱子底部的最中央。
母亲的眼中是有眼泪的,是啊,她为什么要落泪呢?落泪的人,不应该是我吗?她从我拿到艺考合格证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惶恐着。对一个职业越神秘,便对一个职业越恐慌。
而在我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个晚上,她的不安到达了顶点。几乎在报考志愿前的每个晚上,都不停地告诉我,读一所普通的学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多么重要。
在我放弃的那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感同身受的撕裂,在我二十岁的心里,或许就是一个梦的终点。
我还是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在志愿书上写上了普通本科院校,然后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直亮着就业红牌的专业。在大学的四年里,读书、写字、人模狗样地活着。
若干年后,我还是能够听到那一夜自己在38度大夏天里,窝在被子里的哭声。
那一天的自己,满头大汗地亲手埋葬了多年的信物。
可是若干年后,我也都尽量用一种战士的姿态,奋力在图书馆和教室搏杀,在方圆一米的书桌前埋头苦读。
我不后悔。是啊,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写下的足迹,那就要认认真真过过去从来只能回首,不能重来。而我们,真的不必把太多的时间放入其中。
许多天前,我给一个读者讲了这个我二十岁那年的故事。
这个读者刚大学毕业,考入了体制。或许在当下,考入体制对于毕业生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归处,然而他的信很长很长。连我这个外人,都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在混乱的表达中,充满着不知进退的迷茫。
有一句话,我印象最深刻:我不喜欢这份工作的中规中矩,可是我没有更好的去处,我想我最后一定会选择,但我也要深埋自己的梦想。
他问我,二十岁那年,你后悔过吗?
我摇摇头。
其实,从我在志愿书上写上学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未来的路不如从前,要重新开始才是。
而于他也是,无论做了怎样的选择,都是自己的选择,从心所欲也好,无可奈何也罢,都不过是未来成败与否的理由和借口。忍和滚一字之差。
说一个芒果小姐的故事吧。
我的朋友,我们喜欢叫她芒果小姐,因为她一年四季,口袋里都会带一个芒果。二十多天前,她的广告公司迎来了3周年的生日,我们买了个蛋糕,庆祝她的三十岁,那一夜,我们坐在他们公司的地板上,任屏幕闪啊闪啊。
芒果毕业那年,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国有企业,上班规律,芒果也承认,这份职业是可以给她带来荣耀感的,至少证明着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得到别人的认可。
可芒果并不喜欢。芒果大学学的是设计,招的时候冲着设计岗位,以为工作总会与设计有些关系,结果进去之后,把她分到了文员岗位,每天做三件事——收文件、发文件、分报纸。
方正的工作,并不适合像她那些渴望万变的年轻人,好几个夜晚,她都梦见自己拿着画笔,拼命地画,干了半年,递交了辞职报告,然后傲气地走出了办公室。
芒果开了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芒果家境还算殷实,至少50多岁的父亲有一辆开了五六年的轿车。她的店铺最先的启动资金是父亲给她的,她辞职的时候,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或许对他来说,从前旱涝保收的女儿是让他放心的,而如今让她拼杀江湖,总是百感交集。
请了两个员工,然后再加自己一个人。起先,就是不停地砸钱,买硬件、买专业设备、买各种图纸,打理一些小事务,幸运的是,一切还算顺利,开张了。
开公司真的太苦了!芒果小姐后来说,开公司的前面三个月,她每周睡觉不超过4个小时,她说,睡在公司的躺椅上,闭上眼睛,脑子也一直不停地转动,机器的轮轴动得她整个人都处于迷茫状态。她甚至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没有开始。
开始接业务,开始做广告,为了一个单子整夜整夜地通宵。记得有一次,为一个品牌做的文案,她一连做了20多稿,从第一稿修改,最后又回到了第一稿,品牌商说,如果换做别人,早就半途放弃了。芒果说,他们并不知道,最后一稿确定的时候,她几乎是跑着去医院,挂了一个晚上的盐水。
两年后,公司开始迈入正轨,可芒果并没有停下来。我们经常在公司聚餐,聚完餐,我们就很快散开,因为她从来没有停下。她有时也会很有义气,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帮忙。
可是,每次,我看到她厚厚的妆容下越来越深的皱纹,以及快削尖了的脸庞,我都很想抱抱她。我说,没事,我的所有的麻烦都不是麻烦,你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告诉我。
如果,你还留在国企,或许没有那么多钱,可是如今,你或许已经有了男朋友,有了孩子,有了稳定的家庭。一个朋友喝多了,开始为芒果小姐可惜。她理想中的生活就是这样,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家庭,过着中国传统式的和满的幸福。
我也会想起,或者说是那半年在国有企业的时光,比起现在,真的太舒服了。
可是,既然你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你就要负责把沿途的风景变得漂亮,让自己赏心悦目的走过。
她说完的时候一直在笑。所有的路,都是自己的路,不想回头,也无法回头。
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有一句话:从前的那个我,如果来找现在的我,会得到很好的款待。
我一意孤行地认为,前途漫漫,而当下的每一步,俨然都是过去的自己做的选择题,而这张答卷,又早就交给了未来。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节火车,有自己的轨道,有自己的地方,也有自己的方向。然后一路小跑,跨过山川湖海,去每一个并不知道的远方。我们看到许多人高兴地上车,也见过许多人不欢而散;可我们最后都还是我们自己。
但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要喜欢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因为他们都会成为你有生之年最好的回忆。笑比哭多,爱比哀强,就是一种喜悦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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