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歌的月亮”阿赫玛托娃有一次与外交官伯林聊天聊到半夜,饿了。阿赫玛托娃家里只有一点煮土豆,于是,在炉边,阿赫玛托娃和伯林,还有她的儿子,三个人一起把盘子里的那串土豆快乐地分着吃光了。
俄国人耐曼在《阿赫玛托娃记事》一书中记录了他与阿赫玛托娃第一次相遇的情形:阿赫玛托娃要招待耐曼,端来的盘子上只有削得不齐,已有些干巴的孤零零的一根煮过的胡萝卜。
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记录了阿赫玛托娃一生受过的苦,而这仅仅是她千疮百孔的生命里漏出的点点滴滴的水。
阿赫玛托娃,这位1912年便以诗集《黄昏》一跃登上俄罗斯文坛的抒情诗人,被她的同胞誉为“二十世纪的萨福”。在俄罗斯文化和精神遭受劫难的同时,她本人也经受了几乎难以想象的磨难:1921年,她的第一任丈夫、杰出诗人古米廖夫遭枪决;大清洗的1935年,她的儿子与当时的丈夫、小说家普宁同一天被捕,儿子曾经被判死刑,后改为流放。除了家破人亡,志同道合的诗人朋友们在周围相继消失,也给阿赫玛托娃的心灵带来无比创痛,其中包括她始终对其满怀感情的诗人曼杰斯塔姆,阿赫玛托娃曾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1938年这位公认的诗歌天才死于远东集中营之间的辗转途中。但是,悲痛并没有能够压跨这位女诗人的坚强意志,对于命运她始终采取一种高高在上的、略带嘲讽的态度。伯林这样描述他第一眼见到的阿赫玛托娃:“有着阔大的尊严,从容不迫的气度,高贵的头,庄严的举止和含着巨大悲哀的眼神。”伯林禁不住弯腰行了一个礼,因为他感觉只有这样才符合她“悲剧女王”的身份。
苦难是一条毒蛇,在她的生命中如影随形。她刚开始写诗的时候,遇到的不是鼓励,而是反对。她父亲是一位海军军官,似乎预见到了女儿作为诗人的坎坷命运,因此坚决不准女儿写诗。她只得以曾祖母的姓作为笔名发表诗作。她的少女时代几无欢乐可言。父母因感情不合长期分居。两个妹妹先后死于肺病,自己也曾两度感染上肺病,从而痛感人生的无常和孤独。
她憧憬和追求真正的爱情,渴望有个男子以深挚的爱拂去她心头的孤寂、惆怅和忧郁,然而造化弄人,她不是受到欺骗就是被外力夺走她的所爱。
她受尽了爱情的践踏,她的遭际像苦艾一般。1946年,她遭到日丹诺夫的严厉批判,他辱骂她为“混合着淫秽和祷告的荡妇和尼姑”,将她革出苏联作协,迫使她的声音沉寂了将近十年。
她的一生颠沛流离,仅免于死。她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写诗,她一直在逆流中挣扎,用诗篇向人们诉说她心底的哀怨。
这是被整整一个世纪的风暴折磨着的女人,那些苦难的风暴,诞生了这个比瀑布、银河更灿烂的生命。
阿赫玛托娃,一颗颠沛流离的灵魂,她在生活的每一天,生存的每一个角落都承受着苦难,但她没有因为生活的悲苦而萎靡不振,每天照样去看日出,看一个新鲜而伟大的生命的分娩。她劝慰自己,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会告诉她新的消息。可是太阳就像是被她的敌人施了魔法一样,每一天告诉她的,都是不停的诅咒,不停的打击。
她是一位歌者,却被堵住了喉咙;她是一位舞者,却被捆缚了双脚;她是一位天使,却被剪断了翅膀……
她注定了是一枚月亮,躲在生命的暗处,写她的诗,盛开她灵魂里的歌。一行一行地铺展她永不衰败的少女情怀,和永不凋残的对爱情的憧憬,她用她的诗句梳理自己的羽毛,安抚灵魂,她把那些苦难磨砺成珍珠,串成了项链。
古希腊一位诗人说:我身上有无数个裂缝,到处在漏水。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这一句话,我想也只有这一句话能恰如其分地形容她,一个月亮,一个时刻在漏水的月亮。
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无上的光辉掩盖不住她内心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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