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住着一对老夫妻,约摸60多岁模样。老头儿个子不高,身形精瘦,穿洗得发白款式老旧的棉布衣饰,走起路来宽大的袖子却是带了风的,脚踏在地上蹬蹬作响。脸上轮廓略带棱角,皱纹深醒而清晰。你若与他招呼,也是温和地笑,却很少说话。老太太个子精致小巧,年岁大了略微发胖,穿着却极讲究,一丝不苟的样子。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三分笑意。他们有一个女儿,大约有二十七八岁。长相没得挑,个子窈窕,五观精致,眼睛最是好看,眼神如苏堤之上的烟柳散碎迷离,微微带着笑意,仿似会说话似的。但每每在楼道里遇见,她只羞怯地低头侧身让行,从不曾言语。
老两口儿都是事业单位退休职工,日子过得倒还殷实。只是老头儿一天到晚亦不闲在家里,以送报纸打发时日。一清早儿,他那老旧自行车后架上,便驮上两大捆报纸杂志出发了。常看他猫了腰,车子骑得飞快穿行在大街上,车铃儿摇得叮咚欢快作响。嘴里常吼着歌儿,说他吼一点都不夸张,那劲头是一般人学不来的,一脸的旁若无人状。很自我很随性地唱着京剧抑或秦腔。老太太业余活动也颇丰富。什么打摇鼓扇子舞扭秧歌她都参加,反正看起来不怕热闹。女儿在一家事业单位做事。外人一看,这家子的人虽有些小小特别,但日子过得倒也烟火如常。
日子久了,慢慢听到些什么。原来,女儿不说话是有原因的。四五岁光景小女孩发烧被带去打针,青霉素过敏让她与呢喃婉转声音的世界再无关联。各方求医问药,一直没治好。而女孩子心气儿高,直到现在依旧未嫁。他们原也是有个儿子的。却在十四岁时去河里游泳溺水而死。
听罢。也觉生命苍凉彻骨。
一个人,有多少好时光可以铭记呢。30岁以后的岁月,这老夫妻是以怎样的耐力担当与面对这周遭境况的呢。 外人所见所闻,只是光鲜的表象,未必真实通透。而暗夜独醒,你定能猜度,他们是以怎样金属的质地阳光的潜质缓慢泅渡坚强支撑一路相携而行才至今日的吧。
依旧会遇见。老太太爱说话,偶尔会问家常一样说一两句。但从未曾提起暗深在岁月里那些旧事。说起总该是痛的吧。象伤口结痂,平复,总会是留下疤痕。小心碰触,肌肤之痛已凝结成钝重的麻木,而隐隐的疼却终是深醒于心底的落失与遗憾吧。阳光下,依旧有彻骨的凌厉与坚硬。见到时,仍是温良淡白一笑。也唯有将岁月赐予的苦难与磨砺小心封藏。留于眉目之间的,依旧是春水一泓温良清淡,秋叶一枚暗藏风骨。
这些身边的烟尘琐碎,真实而让人深醒。而文字之间,更有那般让人仰止的硬朗为人。
想起杨绛先生。晚年时,丈夫、女儿相继去世。尤其白发人送黑发人,先生并未一蹶不振,颓靡余生。而是淡泊从事,清浅为人。从容应对生命之于她的种种际遇。她先将钱钟书先生的作品整理出来,还将他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陆续发表,又将他们二人全部稿费和版税捐赠清华母校。而后,用自己烛光般微弱的晚年时光,开始着手女儿钱瑗余生未尽的亲情文字《我们仨》。现在,《我们仨》已落墨成字。朴素而干净的记述,安暖纯明,只娓娓道来一家安暖悲欢,并无落寞怠情。
原来,生命竟可以如此耐受而硬朗。
我们于光阴里踯躅前行,需要面对的未知与隐喻太多。而无论阳光还是雨色,都该清简面对才好。笑亦是生存,哭亦得活着,日子蹉跎与流畅你都得继续。一帆风顺,只是我们美好的愿望罢了。面对挫折与苦难,没有谁能够自始都是清淡若水波澜不惊。重要的是,敢于担当与面对,并慢慢懂得生命便是一种磨砺与修行。转瞬的落失低迷之后,依旧能将日子过得烟火从容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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