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阴沉沉凉嗖嗖的,如同永远初放的曙色。我很高兴在医院楼外的园子里,认识了桂花。当我从旁边经过时,看见几个人在那里搞卫生,其中一个在一棵两米来高的花树下正扫着。地上,是一滩昨夜方才坠落的绿豆大小的花骸。抬头一望,蓬松而圆浑的翠绿树冠上,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均匀而细密地点缀于厚实的叶丛之中。让我想起曾经在城市的江堤上所见过的那些纷飞的柳絮来。
“这是什么花呀?”我微笑着问。
“是桂花。”树下的人直起腰身回答说。
“咋这么小?我还一直以为是大朵大朵的呢。”我想起才在一篇文章中写到过一个叫“桂花”的女人。
“的确是桂花,原本就这么小的。”那人讪讪地笑。
我不知道这些花树打哪儿来,如同不知它的去。未来的不可知,总是教人感到任何精准的猜测都是徒劳。
比初识桂花更高兴的,就是张雅文昨天两度去到我的博客并留言。她是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着名女作家。认识她,还是在今年七月。我在中国作家协会活动中心的北京马坡文学会馆,参加作家出版社主办的2010年首届中国作家新创作论坛时,聆听过她的讲座。
在讲座上,我得知她不但是电视连续剧《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的长篇小说原着作者,而且有着尽管不懂外语却几赴它国艰辛采访的坚韧与执拗,令人着实钦佩。尤其是在得知她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生命的呐喊》已入围鲁迅文学奖的消息,随后去她的博客看了作品连载,一个女作家在二十世纪90年代初毅然舍家弃子艰辛打拼的人生历程跃然纸上,让我深为感慨。我看到了一个作家应该怎样去成长,并对她那句“人生的苦难对于作家来说未必是坏事”的话铭记在心。有如这眼前的桂花,透过岁月的未可知,阵阵幽香来袭。
俗话说“八月桂花香”。可现在已是金秋十月了,它为何还在灿烂地绽放呢?莫非现在的花儿们也自由了,开在自以为当开之季吗?这令我对那漫天混耗不知农时的城市生活,感到从未有过的欺宗忘祖的羞愧。
这譬如,往往三两个人去某个小酒馆里一坐,服务员就拿着菜单过来问:“请问你们来点什么菜?”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先来个回锅肉吧!”
“回锅肉,和什么炒呢?是青椒,尖椒,还是蒜苔?”
“就青椒吧。”我话音刚落,又莫免惊诧:“什么?现在有蒜苔了?”
“是啊,现在已经有蒜苔了。”服务员从手里捧着的纸笔上抬起头来,讪讪地笑。
我一下子瘫在椅子里,哑然失语。多年来,我早已记不清稻谷、油菜、红薯、棉花以及桔子、红杏、花生、蕃茄成熟的季节。可这些作物和水果,却是我童年那艰辛的乡村生活中,最为熟识且日日守候着盼望着早日开花、成熟的乐趣呀!当今城市的农贸市场里,蔬菜水果的上市似乎从来不分季节,有的一年四季都有供应。我知道,那都是更改时令的大棚的杰作,充分体现了现代作物生长多快好省的“大跃进”。
在日日嚼着的城市的果蔬中,再也品不出历经风霜后自然凝淀而出的甘甜。这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悲哀呢?我也不知道,在当前仍还号称“农业大国”的中国,那些日渐扩大的城市中养尊处优的父母和老师们,有没有把孩子带去某个乡村的田野透透气,教会他们认识哪些是长出大白米的草棵,以及平日餐桌上那些香脆可口的花生、土豆又是怎样在地下的土壤里潜然生长而渐自丰满起来的。
这犹如当今的中国文学。市场喧嚣,精品不多。满眼灯红酒绿的迷乱,唯不见吃苦耐劳之精神。而张雅文之《生命的呐喊》,却是一部以自传体的形式,所陈述的岁月无改、饱经坎坷的“痛并快乐着”的艰苦创作之路。这正如她在书中所说的那样:“我觉得任何职务都代替不了我坐在小桌前写东西时的那份快感。”
我似乎又透过时空的重重幔幔,望见六十来岁的她,依是那么神采奕奕、目光闪烁。一股恒久而温婉的生命的灵动,自她的骨子深处自然流淌而出。无论谁见了,都直是赞叹。
是夜,我在医院值班室的电脑前忘情写作的当儿,伸了伸懒腰,起身走去窗前,望着楼下园子里那四散分布的灯箱们,在广寂而深沉的夜幕下径直焕散着莹白而暗淡的光,在或绿或橙的景观灯的交相辉映下,犹如一个沟壑丛生、精魅暗藏的海底森林。而我,没有找见那棵白日里才专门跑过去拍过照的桂花树。
正在怅然若失之际,忽然鼻中飘来阵阵浓郁的幽香。我不免惊喜起来,顺着香味嗅过去,这才发现在打开的小窗边,不知何时被人挂了一个白纱包裹成拳头大小的香囊,凑近一看,里面都是些清晨洒落树下的桂花骸。我想,这应该是就那几个打扫卫生的人做的吧!或许谁也不曾料到,那不经意间的朴实,却给世间留下了这隅扑鼻的芬芳。
自然,而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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