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殊院出来,已是暮色深浓。游客散尽,也带走了白日的喧嚣。一个人沿着曲折小巷向外走,突然间背后飘来如泣如诉的音乐。驻足回望,朱红院墙外,昏黄灯影下,一老人安然独坐,拉着二胡。《二泉映月》熟悉的旋律从琴弦下流泻出来,如一股泉水在悠悠流淌。清风明月行云流水,人世间的离合悲欢,都在那一支曲中诉尽。一把二胡,细腻温情,将人心里的那点欢愉和惆怅拉得一波三折。我静默地伫立,听琴声婉转,心中百转千回。
一曲暂歇,我过去,在老人面前的盒子里放下一些零钱,然后退远,继续等待。老人微微颌首,稍顿,乐声又起,这一次,是《梅花三弄》……两个人,一盏灯,一把二胡,回旋在小巷中的空灵琴韵,让一个普通的夜晚,变得无比生动美丽。
我不知道那老人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他和那二胡沉浮相依的故事,那样的场景,似乎问也多余。但是,我深深感激老人和他的音乐,温润了在红尘奔波中日渐粗燥的心。
对这些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街头艺人,我一直充满了感激和尊敬。无论是静夜的墙根下独自拉琴的老人,还是在闹市的十字路口气势磅礴地扯圆场子歌唱的流浪歌手,亦或以各种理由求助的卖艺人。他们总以独特的方式带给我生命深处的震动和冲击。
去年的一个夏夜,路过晋阳路的一家商场。空气燥热,车马喧嚣,突然间一个少年的歌喉在杂乱的背景下穿云而出,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2002年的第一场雪,是留在乌鲁木齐难舍的情结,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所有的喧哗都在瞬间退隐,路人的神思和耳朵都聚集到同一个焦点——那个穿学生服的单薄少年身上。一只话筒,一个小音箱,还有摆在面前的一张写满字的纸是全部道具,少年目光淡定,一首接一首清唱流行歌曲。“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啊,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很专业的歌喉,清澈无尘,动人心弦。
人都拥成一圈,看那纸上的文字,是少年的自述:生于贵州山区,好容易考上一音乐学院,母亲病重,父亲车祸,所以辍学卖唱,一为父母治病,二为筹集学费。
这样的文字,多,甚至到了泛滥的地步,真假难辨,一般情况下已经不能打动路人,但没人质疑这少年身世的真实性。略带感伤的优美歌声洗去人们心头的杂质,善良和感动被激发,有大妈红了眼睛。大家静默地听歌,然后,在少年面前放下一些零钞。少年鞠躬,一首一首继续。有人上前,递给他矿泉水。
少年的歌路很宽,风格多样,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最新的流行歌曲都能拿下。忽而“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忽而“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每一首都能击中一些人的心房。我走了几次,又被他的歌声扯回来。夜渐凉,心也静下来,人少车少,少年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歌唱……很久了,我还牵挂着那少年的命运,不知道他那晚唱到多久,住在哪里?是否凑够了母亲的手术费?他能继续他的学业吗?
在邂逅过的街头艺人中,还有一个打扮时尚气质超好的帅哥也让我印象深刻。遇见他是在着名的景点宽巷子旁边。他30岁左右,长了张偶像剧男主角的脸,花衬衣牛仔裤,抱把吉他站在街边,旁若无人地边弹边唱。《橄榄树》《同桌的你》《外婆的澎湖湾》……唱至高兴处,还扭腰摆臀转圈,活泼得很。游人如织,围观者众多,纷纷解囊捧场。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城管,上来驱散人群命他离开。他笑笑,也不争辩,抱起吉他走了一条街,立定又开唱……看样子是出来找乐的,娱乐自己也娱乐他人,顺便挣俩零花钱。真是讨人喜欢。我多么希望城管放他一码。他往哪儿一站,都是活色生香的风景啊。
无论是夜阑人静,听一把二胡拉出泉清月冷,还是欢腾尘世,看吉他帅哥且歌且舞,于我都是心中永远的风景。漫长岁月,疲惫身心,会因为这些不期而遇的清歌雅曲而滋润、舒展。我相信,他们对这座城市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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