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左手食指尖上,至今都还留有一条斜线小伤痕。我一看见这疤,就想起儿时遭老鼠咬的事。那是三十年前,二姐尚还留在老家,每天早晚都要背着书包去十多里山路外的公社上初中…
我左手食指尖上,至今都还留有一条斜线小伤痕。我一看见这疤,就想起儿时遭老鼠咬的事。那是三十年前,二姐尚还留在老家,每天早晚都要背着书包去十多里山路外的公社上初中的那阵子。要不是这个疤,我会很难想起,二姐居然也曾经和我一道,在那个竹荫环绕的土墙老屋,守着含辛茹苦的母亲生活过。
那是一天下午,乡里人吃过晌午饭不久。二姐进她的房间没一会儿,我就在阳光遍布的院子里,听到她大呼小叫地直是喊。如果要说得确切些,的确要算是惊呼。我赶忙跑进去,只见在她正站在那张陈旧而通体灰黑的大木床旁,床上的旧大红被子平摊着,她双手紧紧握住一根长竹杆平压在被面上,自一角向另一角上擀。被面里有个鹅蛋大的小包,受了竹杆的驱赶,缓慢地挪动着。她说,耗子!“耗子”,在四川人嘴里,正是老鼠的别称。我一听,就赶紧过去帮忙。那只蒙在里面的老鼠显然不听话,虽然被擀到极狭窄的地带,却怎么都不肯从被套边缘的缝合处出来。我急了,就依是让二姐握住竹杆,而我则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将被套缝掀开一条小缝,左手就伸进去捉。一把揪住老鼠的后腿,就往外扯。刚出被套,那只灰黑的成年老鼠就猛地调转头,一口咬在我的食指尖上。一股剧痛自指尖电疾般传来,我猛地甩了几甩,结果并不见掉。我勃然大怒,情急之下,左手将老鼠压在被面,抡起右拳就是一阵狂风暴雨,直到把那到死都不肯松嘴的顽固家伙捶成扁团,在被面上溅了一滩新鲜的鼠血。
二姐被惊呆了,一回过神来,看见鼠血就深为恶心,忙叫我把鼠尸拎出去,她好清理被子。我不无得胜地走到堂屋门外,远远地扔掉死老鼠,继而从门坊的脚缝里寻出一只毛蜡,拈了一小点敷在伤口上止血,又将墙角起堆的细灰捻了一撮敷在周围,然后顺手找了个深蓝色的或是土白色的布条包了,扯根缝衣线从来回缠上几圈,便包扎好了。
毛腊,是一种矮株植物自然干枯后的毛冠,象一只寻常敬神用的腊烛,上下拇指般粗,是乡下人家常备的止血草。在需用时,只须用指甲轻轻拈下米粒大一点,那些干毛一旦脱离母体,就会立即松散成毛绒绒的一团。墙角的地灰,比面粉还要细,但凡是土墙坯房脚上,随处都可见。那些时常显出涡形的地灰,是一种叫“地牯牛”的小动物的杰作。与其说是小动物,倒不如说是昆虫来得确切些。那是一种被放大了的“虱子”,有豌豆大小,黑色,肉滚滚的。它最喜欢的就是悄悄钻进房檐下的干土里,逸然自得地做它的“面粉师”。孩子们时常在玩时,一见那些涡灰,就会轻轻用手扒开,然后照着涡心深处用手指头一挑,一只赤裸裸的“地牯牛”便展露无遗。孩子们的快乐,很多时候都是建立在欺负这些小昆虫的基础上的。
一说到“地牯牛”,就让我想起另外一种昆虫——“推屎泡儿”。它有胡豆般大,从头到脚都套着黑色的厚甲壳,在该长鼻子的地方斜刺里生着一只尖锐的犀牛角,它的头脸就是一个自然长就的圆盘似的盾牌。乡下孩子只要在山地的草丛中,看见一泡干枯且已破洞的牛粪,便知里面必然藏着“推屎泡儿”。尽管它并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孩子们还是喜欢没事就折来枝条,把它从牛粪堆里挑出来取乐子。要是玩得兴起,便会每人都去捉上一只,然后拿去旁边的地上,用手指在屁股上轻轻点着,让它们比赛谁爬得快。或者捉来装在衣兜里,想啥时拿出来玩就啥时拿出来玩。
“推屎泡儿”还有一个名字,叫“屎克郎”。虽然长期躲在干牛粪堆里生活,但其身上从头到脚却颇为干净,故而也才有幸成为乡下孩子的好朋友和好玩具,而且还少有被玩死的。要是玩腻了,随后往哪个田间地头一扔,它又会爬进草丛很快找到自己那独一无二的好居所,从不教人费心。
容易玩死的小动物,有蝴蝶、蜻蜓、蟋蟀、莹火虫等。或是因为它们躯体本身的脆弱,或者是其性情太过急躁,故而一般都被孩子们玩不了多久,就会自此“牺牲”掉。故而煞费心思地去捕捉它们,往往没有象“地牯牛”和“推屎泡儿”那样耐玩和有趣味。
我们还喜欢在去田间地头,信手逮几只黄褐色的叫做“老虎”的昆虫玩。之所以要去捉,是因为它们都喜欢蹦得老高地逃跑,一旦蹦开了也会忽啦一下张开翅膀就飞。“老虎”常歇在草叶尖上,尖头上随时瞪着的大眼睛后长有一对不长的触须,或许正是因了它的瞪眼显得虎虎生威,故而才在孩子们的眼中落下“老虎”的浑号。直到多年后,我在破落的课堂里学了《动物》后,才知道它的真名叫做蝗虫。那时我们对于蝗虫,不只是随意捉来闲玩,还真切地知道用草火烤熟后飘出的诱人香气,以及烧好后喂在嘴里嚼着的轻脆。所以,在我长大后,一听说哪个省发生了蝗灾,县里乡上组织了大量的人马前去除虫,每天人均捉虫多少万只时,便想着那里的人们又可以大肆享用美餐了,忍不住口舌生津,嘴角就会不为人知地涎出馋液来。
我们不只烧“老虎”,还炸过老鼠肉吃。我转学到另一个城市的乡村小学后,常在一些无聊的夜晚,和了新的伙伴一起,从家旁边的小面粉厂里偷上两根晾面条的斑竹杆,一米来长,小指粗,干硬之极。在杆头紧紧钉进根铁丝,再把铁丝一头在石头上磨得溜尖,很有战场上枪刺的寒光闪烁。我们一人一根地扛着这样的刺杆,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大砖房外的墙根一带梭巡。那里星罗棋布着密密麻麻的老鼠洞,不知道已经养育过多少代的鼠辈们。我们只要看见老鼠洞,就会跑下身子趴在洞口,一边将刺杆伸到洞口,一边打了电筒朝里照。夜里进洞的老鼠,一般都显得慵懒而愚钝,被强光一照,就连逃的意识都模糊了。瞅准,猛地一刺!随后拖出来,一只老鼠就被叉在刺尖,吱吱惨叫着挣扎。我们顺手捡起一块半截子砖头,将刺抡在地上,照着老鼠头就是一顿砸,两三下便毙了命。回去后,伙伴就把死鼠拿回他家去,手法熟练地剥了洗净,白森森红丝丝地,挂在屋外的晾衣丝上,不消几日便风干,然后再择一良日,趁家里没大人时,偷偷熬起一锅油,将风干了的老鼠肉丢进去,炸得香香脆脆的。用手指掂上一块,放在嘴边轻轻一咬,油就顺着嘴角往下流。那时,我们就乐滋滋地想象着大人一边吃肉一边喝酒的样子,尽享风光与得意。
虽然此后,我们还干过很多票诸如捅黄鳝、抓青蛙、烤笋子虫一类的事,但我却再也没有遭老鼠咬过。这就如同我所深拥过的那些数不清的稚趣时光,在波澜不惊的星转斗移中静默地流淌,长茧的长茧,结疤的结疤,最终愈结成一线浅淡的旧痕,停在指尖上。在这一眼望不见尾的日子里,恍然见证着,我曾经历过的那个烂漫而闪烁的叫做“童年”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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