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日志 在这晴暖的午后

亲，暖晴的午后，阳光照进窗子里。我埋在你宽大的椅子里，深吸一口气，便有你淡淡的体香直抵我心灵的深处。拿一本书，纸片与钢笔散漫在桌子上。一杯新沏的绿茶，是淡淡的龙井，有浅浅的碧绿，里面有两枚未开的玫瑰，经热水泡过，正迅速地饱满，如同一位青春的女子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杯口一柱热气，袅袅腾腾。此时，我的目光散漫地望到了窗外灰蓝色的天空。深秋与初冬的晴空是这样的好，颜色是很贵族气的灰蓝，温润又傲慢，却有着童话般的神秘高远和无尽辽阔，万里无云又似一个能干俏女人晾晒出来的洁白床单，有说不出的洗练与明亮。是的。好东西往往就是有气魄，就是这样地打动人心，如同我正爱着的爱人，如同我正拥有着的一段爱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是如此的老实，如此的安分，如此的悠闲，如此的慵懒，如此的踏实？

回首四十年，一路走来，我何曾有一刻这样稳稳地坐过？从小，我并不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但却也是听父母的，听老师的，听社会潮流的，从来都没有一颗自己独立的完整的心。我的争强好胜，那是一颗少年的心；我的焚膏继晷钻仰终身，那是一颗文人的心；我的出嫁为妇，那是一颗妻子心；我的生儿育女，那是一颗母亲的心；我的孝顺父母，那是一颗女儿心。四十年来，我为我所有的心分裂着、焦虑着、奔忙着、顾此失彼着，直至精疲力竭。

是的，我不是一个长袖善舞、善于与人群紧密相处的人。我天生就不具备间济天下的豪情，陶然中意的只是独善其身。我是一个偏僻的乡村，连木栅栏和野玫瑰都没有的乡村。精疲力竭的我，带着一颗分裂着的心，喘息着，喘息着时，便遇到了你，你让我进入了一个简单，敦厚与宁静的境界，使我用心修养善意的豁达与宽容，从而拥有了一份宁静，是那种与人世两不相争的宁静。

想起了桌头与我日日想对的那盆兰草来。

细长的茎纤细如发丝，孱弱地弯曲着，使我感到了满腔的怜惜。于是，我日日毫不犹豫地开始惦记它们，适时地为它们浇水，松土，施肥，间苗，让它们顺利成长，就跟抚养孩子一样，有着没完没了的琐事。然而，我想起了你之于我，之于女儿，所倾注的满心的怜惜，无限的真情和全部的用心，恰如我之面对孱弱的兰草，一旦由衷地发生了郑重的情感，那也是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呵。

是的，想起了昨夜。想起了生活的种种。更想起了你之于我的深情。

就是这个深秋的一天，就在今天的早晨，我慢慢醒来，是一种十分遥远和缓慢的醒，遥远得如同刚刚从地平线那儿凸起，仿佛一滴水珠子。以至于在最初一刻，我以为自己并非醒来而在梦中。

我醒了。感到卧室里昏暗得如此柔和妩媚，如鸿蒙初开。这一觉透彻的好睡，使我单纯如婴儿，丝毫没有了对客观世界的挑剔，有的尽是新生的欣悦。

我依然闭着眼睛，却清晰地看见世界在我面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剖面，就像古老的松树一样，有圆圆的轮廓，还散发着新鲜的木香。在密集的年轮里，我看见了自己，在深秋的季节，静静躺在床上，是一个正要跨过40岁门槛的女人，10岁动笔想写一部厚厚的好小说，至今还没有写成。女人育有一女，腹部留有一道阑尾手术疤痕。女人因易悲易怒又易忧，经络多处纠结导致无名疼痛。女人草根性十足，敏感而且率性。性喜僻静，除酷好写作之外，更喜与自己的爱人日日相守、缠绵。苦过，痛过、挣扎过，绝望过，无奈过——我注视着自己，目光是从来没有的平静客观，如同看一棵树一株草，想以往数年，学习与工作中也作无数个人总结，却皆不如此时此刻的真实、简洁、彻底和公允。

我醒了，全身通泰地躺在洁净的床上，床上全棉的织物，十分洁净地散发着棉花朵朵的香气，夜晚沐浴以后的护肤乳液也香，也是一种植物香，而我的身体内，还藏存着爱人的体香。在温暖与馨香里，感觉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与我并肩躺着。你呵，仅凭呼吸的变化就知道我醒了，说：“醒了？”就两个字，好似两记当当的钟声，是欧洲那种乡村小教堂发出的关怀人世冷暖的钟声，纯粹的和悦，只想关怀，却把我的千般柔肠万般情感都勾引出来。

我没有声音。我没有力气说话。我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有着万语千言，却是发不出一声。我动了动手指，你干爽而温暖的巴掌，立刻握住了我的手。慢慢加重劲道，揉搓我的手指，有着无间的亲密和透心的热力，使得我的眼泪悄然滚落下来。

以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以无数个难眠之夜的痛苦，以数不清的寒冷孤寂和苦涩，以被不安全感反复惊扰的残梦，更以这一夜前所未有的好睡和种种所思，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的生命中，有了你这样一个爱人。爱人的存在，就是一个安全感的存在，就是一个温暖季节的存在，一个清醒视线的存在。所有的植物，凡花繁叶茂，必然是植根于深厚的肥沃的土壤。一种人生态度的换转与修养，也是因为个人生活的土壤。这土壤也许肉眼可见，也许肉眼不可见。它也许是一种原始的微小的自然的善心与善意。它也许是一种大义。一种凛然。犹如巍峨远山。犹如蓝天与大海。犹如最红最圆最温和的夕阳，某一日，恋恋不舍地滚落窗口，倚窗遥望，与它对视，心领神会地接受了一个关于生命的教诲与暗示。我相信，对于一个有许多性格缺陷的人，一个重感觉资质与悟性都比较普通的瘦弱的女人，个人生活环境的影响是巨大的。因此，我得承认这么一个事实：我的觉悟，我的平静与安稳，我生命每一个重要时刻的悄然而至，无不与最亲的你密不可分。

我看着生命中的爱人，你也这样地看着我。我们都没有语言可以表达自己此时的情怀。对于你，亲爱的，我是这样地敬重，这样地想要顺从，这样的想要报答，这样的想要倾其所有。我恨不能检讨自己平日对你的所有冒犯和失礼，也恨不得原谅平日我所存了的所有的委屈——嘴里却依然无话。不敢说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决然没有可说性，一旦出口就有损失，不是薄了，就是厚了，不是淡了，就是腻了。

当某个时刻悄然而至。当我满含泪水，睁开了眼睛-----此时，我才真正地醒了。亲爱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有了不满足？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如此的贪婪？想要多了还多的相守，想要长了还长的相聚？我还是那个只想奉献，不求回报的欣喜的小女子吗？我还是那个对身边的你充满了无限感激、把爱当做生命的至情至性的女子吗？我还是那个在佛前许下重愿，发誓要用自己20年的阳寿，换得你一世安康的那个幸福的女人吗？

在这样一个清丽的早晨，我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然而，此时，李白的一句好诗穿透岁月直抵我的现在：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亲，此时此刻，宇宙天地如此郑重，男女也不再存在，你我就是骨肉至亲，看不厌的爱人就是山，是石头，是石头缝里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是我缠绵一世的真爱童话！

某一天，在只有命运事先知道的某一个时刻，透澈明净的阳光照耀着你的窗子和窗子里的我，悠蓝的天空高远平和，我安坐在你的椅上，命运之神翩然光顾，让我了解了自己四分五裂的心——这种自我了解令人醍醐灌顶，又欢欣鼓舞，所谓明白之日就是重生之日了。现在我能够肯定，这副模样的我就是现在的我了。到这里，我定睛再看：面前绿茶已凉，书本闲搁膝头却一字未读，满心满目的，竟全是你的高大英武的身影，淡然醉人体香和至真至诚的绵绵真爱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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