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日志 最后的选择

一个偶然的场合，我发现母亲有了情人。

我亲眼看到母亲上了一个男人的黑色宝马车，看到那个男人低下头来为母亲系安全带，看到母亲笑靥如花。40岁的女人，有了第二春，是会有那样的笑容的。母亲仅仅比我大18岁，我知道，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是不会18岁就生孩子，我22岁了，还没有谈恋爱。可母亲22岁时，我已经4岁了。

我还发现母亲不爱我的父亲。父亲在外地，常年不回来。母亲总是一个人披着流苏的大披肩画画，画中多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如今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就是开着宝马车的那个男人。

母亲开始化妆了，从前她总是素面朝天。但现在，她每天在镜子前花很长的时间化妆，然后开始挑衣服，她会问：“小桃，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我冷冷地说：“随便吧，40岁的女人穿什么都不会太好看了。”

此时，母亲的脸就会呈现出尴尬的样子，但她很快就兴奋起来，因为接到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我掀开窗帘，便看到那辆车停在楼下，那男人微笑着看母亲，然后细心地为她拉开车门。

太过分了！居然不避嫌了，真是不要脸了。

去电信局，我把母亲的电话单子调出来，天啊，全是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最长的一次说了9个小时！

我打通了父亲的电话，哽咽着说：“爸爸——”

“什么事，小桃？”爸爸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从小我就跟着他睡觉，他给我换尿布沏奶，给我梳辫子，而我好像是母亲的累赘一样，母亲对我态度比父亲差很多。

“爸爸……”我终于哭了出来，然后说，“妈……妈她……”

“你妈怎么了？病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她跟别的男人好了！”

电话中是久久的沉默，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小桃，好好学习，你快毕业了，还是写好毕业论文吧，别的事，别管了。”

“爸爸——”我愤怒地说，“你怎么会这样？”

父亲叹息一声，放了电话。

而我却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母亲带着香水味道回来了。黑暗中，我还坐在客厅里，啪一声灯亮时，她显然吓了一跳。“小桃。”母亲叫我。

“哼！”我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那个男人鬼混去了？真想不到，40岁的女人还这样风流……”

我还想说下去，母亲的手一挥，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恼了，越说越疯了：“和人鬼混，给有钱男人当情人还有理了？别让我看不起你了，我宁愿不是你的女儿！”又一个耳光落下来，然后，母亲跌坐在沙发上，哭了。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母亲终于说话了：“小桃，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不是别人，他，他是你爸爸！”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啊？不可能！他怎么会是我爸爸？”

事情要从22年前说起。

那年，18岁的母亲是美貌如花的少女，正在上高三。

他是风度翩翩的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不过是21岁的少年，两个人却疯狂地恋在一起了。

不幸发生了，在还有半年高考的时候，母亲怀孕了。

他吓坏了，知道可能有牢狱之灾，而她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是爱情的结晶。于是他跑了，是吓跑的，从此，杳无音信。

母亲的父母气疯了，逼着母亲打掉孩子，而母亲说，如果打掉孩子，她就死。于是，母亲的父母找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敦厚老实，是外公的徒弟，外公给他跪下了，说：“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他就是我的养父。

本来，他就喜欢母亲，可因为自己老实木讷，母亲是不会喜欢他的，但这次，幸运却降临了。他和母亲结婚了。

母亲结婚后就后悔了，生了我就更后悔了。她被安排在印刷厂做了一名女工，过着黯淡无光的日子，她爱的人，没有给她半点消息。

转眼22年过去，母亲几乎心死，身体也渐渐坏了，有妇科病和胃病，但父亲总是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啊？要不，咱去医院吧？即使这样，母亲仍然不满意，好像这个世界亏待了她。于是她只有画画，不停地画，那个画中的男人，是她恨的，她爱的，终于，她把他画回来了。
说完，母亲看着我：“小桃，这就是妈妈的秘密，妈妈很痛苦，现在，他回来了，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结婚，他说要接我们娘俩儿走，去香港，你说，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呆了的是我。我没有想到是这个样子的！我哭了，很委屈地哭了。母亲抱住我：“小桃，我也很为难，一边是初恋情人，是你的生身父亲；一边是生活了22年的夫妻，你说，我怎么办？”母亲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还爱他吗？”我说的他当然是指生父。
 
母亲叹息了一声说：“你说能忘吗？毕竟，我这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男人，何况，他还一直没有结婚，一直觉得愧疚于我。他听说我生下孩子了之后，就更觉得对不起我，但他穷困潦倒，给不了我们母女幸福。多年后他有了钱，他受的苦受的罪也很多，周围也有很多女人追求他，可是，他真的没有动过心。”

从前对他的恶感，因为母亲的解释而减少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谈了一夜，一边哭一边说，说到最后，母亲说：“离婚我狠不下心，想当初如果不是你爸爸救我，也许我就死路一条，何况，他对咱们母女也算是尽了心尽了力！”

是啊，我怎么能忘记爸爸的父女情？他对我的好，我点点滴滴全记在心里：幼儿园天天是他接我，带我去公园里玩儿也是他；我得了阑尾炎，是他握着我的手，让我用劲儿掐他；我病了，是他背我去医院！

几天之后，我们四个人吃了一顿饭。

养父说他请客，因为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请我们吃饭了，说完，他眼圈儿红了。而生父说：“谢谢你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俩百般的照顾。”
 
我首先表了态，我不走，留在养父身边，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实木讷长了白头发的男人说：“爸爸，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他终于哭了。我知道，我应该留下来，虽然他没钱，虽然他不好看，可是他给了我22年的爱。

谁也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母亲将在这个晚上决定何去何从。

母亲一杯杯地喝酒，渐渐地喝多了，她从包里掏出一枚戒指，是枚闪光的钻戒，我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一向是男人给女人买戒指啊。

母亲对生父说：“还给你，算我送你未来妻子的新婚礼物，请忘记我，尽快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母亲要留下来，她不跟着他走了！

生父说：“梅，我们说得好好的啊。”

母亲微笑着说：“我想了想，有时候，年轻时候的爱情只是一场梦，你给我的只是一场梦。而他，”她指了指我的养父，“他给了我脚踏实地的爱情，女人不应该总是做梦，说到底，40岁的女人，应该脚踏实地地生活了，对吗？”

养父过去，一手抱住母亲，一手抱住我，号啕大哭，他说:“你们走了，我就完了，谢谢你们，谢谢了。”

我们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送走生父的。母亲和他轻轻地拥抱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而生父一直看着我，眼里有泪。我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我走过去，他叫：“丫头。”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和他个子差不多高，他说：“也这么爱哭，和你妈一样，以后，不许哭了啊。”他给我擦泪的时候，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扑到他怀里，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养我，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一脉相连，我的血液里，流着他的血。“爸爸！”我叫了一声。

在场的人，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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