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萝山下,浣纱溪。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漫坡青翠,散入流光的皆是最美好的年华。蝴蝶飞舞,环绕的不是初春的花蕊,而是花丛间那容貌更为清新奇丽的女子。
一个少年,古铜色的胸膛,笑声爽朗,赤足奔跑,为女子寻回了惊诧中被匆匆溪水冲走的衣衫。
“我是夫差,父亲阖闾是吴国的君王,我在姑苏城。”
他转身跑出一段,又猛的回过头来,大声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夷光,施夷光。”
少年翻了个跟头,笑声朗朗“夷光,我会记住你的。”
那时吴越战争已持续了很多年,苎萝山下的小小女子尚且不知道一切会跟自己有着怎样的关系,更不知道因着自己会彻底的颠覆胜负的双方。
她是夷光,生在苎萝西村,被人称为西施,并且因着世俗的眼眸而逐渐名扬开来。那一年她一十五岁,生活只有单纯的快乐与安逸,远离着政治的喧闹与外界的尘嚣。在她笑意盈盈的继续与四周的蝴蝶追逐玩闹之时,必有一位命运女神伫立在她的身后,同样笑意浅浅,却更为莫测高深。
某一日,女友郑旦带来一个男子,范蠡。
夷光,大王勾践困在姑苏城。国难当头,你我有一份责任。郑旦平静的说,嘴角竟有一弯浅浅的笑意,衬的愈发清丽脱俗,可是,夷光已无暇去看她。目光所及尽是女友身后之人。范蠡,范蠡,她轻声唤道,心底不自觉的潮湿了一片。
余下的岁月悉数用作了无休无止的学习歌舞、神态、步履、礼仪,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蛊惑吴王,换回越王,鞍前马石、卧薪尝胆,但愿还有机会一雪前耻。
转瞬又是三年,朝夕相对,不知人间日月。三年之后,范蠡送别,一舟竹筏搁浅,折叠下一世荣华。范蠡说“夷光,此去任重道远,望以家国天下为重。”她直视他的眼睛,直到那男子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夷光的视线亦是移到了别处,转而看向这一江缥缈的江水,喃喃道:“这是谁的家国,又是谁的天下?”
吴越纷争就此转折,不是因为别的,只因着他们要将她呈献的人正是当年的苎萝山下为她寻衣的青涩少年。他自长阶走下,扶起她“夷光,一向可好?”
夷光的心底冰凉如席,吴国的新任君王,她早该猜测到是他。只是此刻他深情的眸子近在眼前,范蠡在身后一声轻叹,伍子胥等人的劝戒之声在耳边层层响起,她知道自己别无退路。她近乎是听到了越国上下欢呼庆幸的声音,只是谁能告诉她她将如何去偿还这欠下的情债。她爱上了范蠡,如此愿意听从他的一切安排;夫差亦是爱上了她,她却即将陷他于不义。
姑苏城,泼墨淡染的江南水城,夫差,如酒浓烈的男子。生活如诗如赋,水脉相连,渔歌唱晚。西施在夫差的怀中,素手抚上,他有些斑白的的发髻,蓦然一阵凄凉。
夷光,还是心口疼痛么?
夷光,伍子胥自刎了,头颅就高高的悬挂在姑苏城上,他说,要看我夫差如何拱手让出这一席山河。
夷光,你不要怕。夫差纵然性命不要,家国不在,也要护得你周全。
夷光,你还在听么?
我在,一直都在。夷光转身,伏与他的胸膛,希望能够借此稍稍平息紊乱的心跳。夫差,你可知,这一世,我已欠下你多少?纵然你不去计较,我亦无法原谅自己。
命运的转轮终于到了这个转弯,姑苏城破,范蠡长剑一挥,英姿勃发,勾践十万铁骑横扫姑苏。
西施抱着倒与血泊之中的丈夫,身体里的温度渐渐冷却。夫差最后一丝气息喷涌而出,范蠡就在身后。
“范蠡,我输了家国,也输了夷光,你要好好待她,她心口有病,吹不得风!”夫差喘息,血水如潮!范蠡点头,抱起夫差。
“范先生,你放下他吧!自此,你我,永世再无牵连”西施冷眼相对,长剑在手,割下一缕长发,抬手给他。
范蠡神色黯然,继而忧伤转身。目送他远去,西施心房的位置迅速地决裂开来,殷红肆意。
这个男人必然是他她所爱,她将他嵌入骨骼,连着筋脉,呼吸之间他都在她的心口徘徊。只是此刻他们之间隔着一桩成功的政治阴谋、一个刚刚死去的国君以及他血流成河的江山。
葬罢夫差,西施纵身越入大海。涛声阵阵,湮没了一切的尘嚣。
附:王维《咏西施》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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