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树,如蜗居于城市里的人,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静静地伫立在人们刻意的构架里,在一轮又一轮的寒来暑往中,迎送朝云暮霞,守候日月星辰。
那些树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人们总是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当人们步履匆匆地穿行于大街小巷之时,我们不知道会与多少颗有名无名姿态各异的树,相遇于风霜雪雨之中,只是这些树太平常了,如同陌路相逢的街人,每次邂遇不过是一次次简单的擦肩而过。那些原本就行色匆匆的脸庞,又有多少冷漠的神情,亦或有几多闲情逸致,去专注这些意义非凡的生命之树?是的,压力与繁琐之下,没有人会在意与陌生人转瞬即逝的一面之缘,更没有多少人在意一棵树理所当然的存在。
城市里的树,就其生长的自然规律来讲,与深山老林里的树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只要是树,都会严谨地遵循着季节更替的单调规律,完成大自然恩赐予它们的简单却又神圣的使命。
初春的某个晚上,当尘世间万物,突然被一只冬眠中最早醒来的虫豸细弱的叫声惊醒之后,伴随着阵阵春雷,从寥廓遥远的山野,由远至近滚滚而来,一直抵达仍沉睡在冬的寒冷中的城市。那些早已在皴皱的树皮里蠢蠢萌动的芽苞,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焦急的等待,纷纷于春寒料峭的夜幕的掩饰下,探出了嫩绿细小的毛头。第二天早上,抑或是第三天早上,仍旧沉浸于冬的幻梦中的人们,如往常一般,在凛冽刺骨的风中,与某一棵树必然相遇之际,或许,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头,便会惊诧地发现。往日嶙峋光秃的枝桠上,竟是点缀着星星点点鲜嫩的黄绿,再抬眼望去,原来,这条街上所有的树,不知何时,竟然全部齐刷刷地,嘟嘟地冒出了如此多粉嫩的幼芽。那种与春又再相逢的欣喜,自然是满满当当地盈满心房。
虽然,是城市里的树,给这些每天疲惫地奔波于生计的人们,最早传递了春天到来的信息,但是,似乎人们并不相信城市里的几棵树,就会为他们带来关于春天的美丽景致。他们会于某个周末,美其名曰踏青,不惜舟车劳顿,纷纷奔向远方的田野山间,寻找春天到来的那一抹痕迹。在他们看来,只有远离城市,才叫融入了大自然之中,才能真正地放飞自己的心情。几棵充斥于钢筋水泥间的树,没有似水的柔情,没有潋滟的春波,又怎么能洗涤他们烦燥而又落尘的灵魂?
就算是夏季的到来,也并没有让城市里的人们,对一棵浓荫蔽日的树心存感激之情。不得已而外出的人们,自然不会傻到顶着头上毒辣辣的烈日在街巷中行走。他们总是会跳着选择躲到有树荫的地方去。除了抡着胳膊擦汗,口中咒骂着气候的炎热之外,他们绝不会想到那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树们,那些为他们撑起一柄柄遮阳大伞的树们的好。在他们的心中,这些树,如果连这活都不干了,那还傻累在街边干啥?倒不如砍了送家俱厂。
当我用他们,代表着城市里的人们时,其实,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从来,我没有真正地在意过一棵树的存在,从没有想像过一棵树,在这街边巷头杵着,到底有些啥作用,当然也压根没有想到过,作为高等动物的人,居然还要去感激一棵卑微低贱的树。
前段时间,我从新闻中看到,我所生活的城市,提出了“碳回报”这一新鲜概念。当然,这所谓的新鲜,或许只是于我这种每天沉浸于自我之中的人,不知于这个城市里的其他人,是否也会觉得新鲜?其实当年上学时,虽然成绩不太好,却也是知道的,树叶会制造氧气吸收二氧化碳,这是一个很简单很浅显的科学常识。二氧化碳,若一个无声无形的妖魔,已于悄然之间,偷偷地变暖了全球的气候,而我居住的城市,现在连冬天也鲜有飘落一片小小的雪花。只是,对于眼睛看不见鼻子闻不到的二氧化碳,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竟是渐渐地模糊了这个概念。新闻中说,建议国庆出游的人,行一千里路,种一棵绿树。城市里愈来愈多的汽车,大量尾气的排放,已经开始严重地威胁到了城市的生态环境。我看后,竟是骇然。原来我一直不曾留心过的身边的那些普通的树们,居然还起着如此巨大的作用。它们默默无闻地为我们吸收了废气,吐出以供人们大脑血液需要的氧气,而我们,不仅仅无视这些树的存在,有时竟还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眼神斜睨它们。只是这些树,永远以沉默的姿势站在城市一角,包容着人类的无知和狭隘。不禁感叹,幸亏这些树不是我们这类斤斤计较的人们,否则,早就拨腿走人了。
城市里的树,虽如山野中的树一般,经历着春发秋落的自然规律,但是,说到底,它们比起山野里的树,又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悲哀。那些野生野长的树,自然不会有人去料理它们的生长状态,栉风沐雨之中,他们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枝枝桠桠想怎么生长就怎么生长,不需要入谁的眼,也不会碍着谁的路。但是城市里的树,却无法由着自己的意愿随意乱长。人们总会按着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把树长成他们规定的形状。有些不听话的树,如若想要和人们较上劲,长出个旁枝斜桠来,那么,人们也会和他们较上劲,一把无情的铁锯,吱——吱——,来来回回地拉动,“卡嚓”声中,树,终于又变成了人们理想中的模样。人们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走开了。只是,唯有树自己才知道,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汩汩流出的树浆,是他们无语哭泣的眼泪。
很多时候,人们总是虚妄地认为,自己便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棵树的命运,更是在人们的手掌心中。只是,可怜的人们,你们不会没有见过那些虬枝盘结的老树吧?站在沧桑的历史中,虽然它们只是用肃穆的静默来面对风云迭变人间百态,但是,不语的它们,却是见过连我们都不可能谋面的,那些在过去的年代里也曾步履匆匆地穿行在这个城市里的,一辈又一辈的祖先们。我们以为自已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一个可以安床的用坚硬的水泥围起的叫做房子的东西,我们便是这个城市永久的主人的话,那便是我们无知而又幼稚的笑话。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不管是达官显贵也好,贩夫走卒也罢,百年之后,永远都只会被称之为这个城市无足轻重的过客。而那些曾与我们一次又一次相遇的树们,它们又将在四季的轮回中,悉身亲历我们的后辈们,再次重复着我们曾经重复祖辈们的故事。
或许,只有这些树,才更像一个城市的主人。也只有这些树,才是一个城市真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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