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冬天下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像母鸡下蛋公鸡打鸣一样自然。可现在的许多事情都已打破了常规,违反情理的事情太多了,不该干的事就有人干了,该干的事就有人故意不干。被人哄怕了,所以对天也产生了怀疑。好在天不负我,刚看了天气预报,雪说来就来了,这点,天比人有良知。都说天变一时,其实,最善变的是人。
到底还是出乎意料,没想到苍天会这么慷慨,雪会下的这么大。有报道说,这场大雪为石家庄五十多年来所罕见。邯郸距离石家庄不远,罕见的程度应该不会有多大差异。
从电视上看到北京石家庄下大雪的时候,邯郸只是阴沉沉的,老天似乎在考虑是否给这一带下雪。我私下认为,我们这里估计也就是飘几片雪花,意思一下而已,因为许多年没有见过酣畅淋漓的雪了。
其实我内心是非常喜欢雪的。小时候,只要一下雪,我总是相当兴奋,尽管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透风漏气,可感觉一片一片的雪花忽忽悠悠落下来,极是美妙。而且,下雪后可以实现自己许多愿望。比如捉麻雀,最笨的办法就是打扫一片,露出地皮,撒几粒高粱,木棒支上一个筛子,绳子拴住木棒,远远蹲在一边,等麻雀自投罗网。这样也能有所收获,可耗时间,年少又没耐心,蹲一会儿不见麻雀进来,人就去玩了,有时往往麻雀吃了粮食,自己一无所得。一个麻雀一两肉,村里的大人们都这么说,可这肉相当难得。年稍长,就不玩这小儿科了,几个伙伴搬着梯子挨家挨户去屋檐下找麻雀窝,收获比在雪地支筛子多。捉到麻雀后用泥糊严实,到生产队的牲口棚用秸秆烧,泥团干裂,掰开,就是粉嘟嘟的肉了,那时穷,别说大料,就是盐也不加。现在想来,觉得自己那时是残忍的。可整天的清汤寡水已经让人在弱肉强食的路上蜂涌,自然就顾不得人道或鸟道了。
个头再蹿高一点,大雪后就懒得与麻雀较劲了——跟着大人们逮野兔子。雪后旷野一望无际,野兔子的踪迹在雪上清晰可见,循着野兔子的踪迹去追,一般总有收获。当然,有猎枪的人是不允许我们小孩子跟着,一是他们都有狗帮忙,二是怕误伤我们。我们跟着的是张网的人,根据野兔踪迹,判断野兔蹲窝的位置,支派我们小孩子围成半圆,留一个口子支开网,网是白丝的,与雪无异,我们一边向里聚拢,一边大喊大叫,野兔受惊窜起,不顾一切向没人而有网的方向蹿,往往钻入圈套,成为人的美味。
其实,不仅我喜欢雪,农民大都喜欢雪,“瑞雪兆丰年”,“年前麦盖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见雪对农人的重要。没有雨的急躁,雪像洞明世事的老者,慢慢悠悠来到人间,一点一点渗入土地,耐着性子陪伴农人打发漫长的冬。而村里的老人们也像雪那样绵着性子,一锅一锅地抽着旱烟,给围坐在火堆旁的孩子们,慢慢悠悠讲述着或远或近或真或假的传说和故事,像雪一样把他从上一辈哪里听来的东西一点一点渗入孩子们的心里。许多故事至今我仍记忆在心,但是,那个我曾获取故事的地方——生产队的牲口棚已经消失,那冬夜牲口棚里的火堆和门外的雪野已经成为我记忆的芯片。只是这芯片在现在的孩子们的眼里已经成为古董,他们大多对我曾经痴迷的故事和传说已经不甚明了,或不屑一顾,因为我的火堆和雪野已经被电视和网络所取代。
多年来,我远离了故土,大雪远离了我。远离故土是我生活在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城市,大雪远离我,是因为一个我们所熟知的名词——暖冬。暖冬并不暖,因为我常常在暖冬里思念曾经刻骨铭心的寒雪,常常想起那份贫瘠而又无忧的快乐。这份快乐至少可以冲淡一些暖冬里寒冷之外寒冷。我怕这寒冷之外的寒冷冻僵我曾经的纯粹,我更怕我少年时的游戏和残忍成为城市的规则和常态。因为,透明的我也许比野兔更蠢,看不见的网时时在我面前召唤。难道这是对我懵懂少年残忍的报应吗?
仰天俯地,无愧我心,层层叠叠的网只能过滤掉我的污垢,过滤不掉真诚善良。只是可惜了大雪,因为城市地面太坚硬,雪水与污水一起流进了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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