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睡了,一直睡着,不分白天与黑夜。
那个夏季,因为地震,因为炎热,因为母亲的病,大家总有许多的话题,或很忘我的感叹,又很自我的庆幸,接着更多商议的是关于母亲的病重及无可避免的后事安排,
所有人都明白已是回天无力了,我们却还是隐隐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就象行进在沙漠中的绝了水源的旅者,眼望四周,也许海市蜃楼就在不远的地方。
无法进食,嗜睡昏迷,呼吸时断进续,母亲就那么无知无觉般地睡在那里,无论我们怎么呼唤怎么轻摇。
姐弟三人开始轮流值夜班,郑重而坚定地守护着母亲渐行渐远的气息。
晚饭后,全家人一起围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每每提及后事,大家都显得有些黯然,然后就一起默默看向母亲安睡的脸。因为住在底楼,房间又紧挨着后山,屋里光线总是比较阴暗,所以基本上是整天开着灯,往往不知夜色什么时候就降临了。
令人焦虑不眠的夜晚寂静而漫长。守后半夜的总是睡不着,强迫着去睡,往往不到时候就起来了。
守着母亲,仿佛就守着一个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输液瓶静静挂着,那一滴一滴药液重锤般打击着心房,令人不由细数那些留在记忆里的过往。
日子是那么的漫长又是那么的短暂,转眼间,老去的不是母亲满头的白发和衰弱的病体,是一段段再也无法收回的遗憾。
母亲睡了,永远地睡去了,再也不会醒来。
那块刻着母亲名字的墓碑,孤寂的伫立在远远的山上。西天尚有云彩,青山依然葱郁,而母亲就这样安睡在矮矮的坟茔里,从此阴阳相绝,期待来生。
秋去冬来,时光流逝。已是寒夜,心乱不能入睡,想起母亲,无限感伤。
总是不愿思量,总是刻意忘却,但每每忆及,心里紧紧地便会一再自问:母亲真的走了吗?确认以后,就象大堤决口洪水涌入,又似山体滑坡势不可挡,而分明感到的是一种空空如也的无助,不知该如何安定这份迷茫的心绪。
由于长期没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已习惯了远离天伦之乐的现状,母亲的离去便恍若并不存在的事实,似乎只要一回到家,就能看到久卧病塌却眼神慈祥的母亲,就能紧紧握住那双没了力气却温暖柔顺的手。那些与母亲相守的日子,虽然早已没有了语言的交流,却每每看着母亲的眼睛跟她呢喃,喂她吃东西,和她亲热相拥,然后推着轮椅出去晒太阳,让父亲快拿相机来拍照。
音容宛在,已是天上人间。
总是听老人说,人死后会有灵魂。在母亲最初离世的那几天,夜夜依然睡在母亲生前的屋里。更深人静时,无法入睡,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侧耳聆听一切动响,内心有一种期盼,希望母亲以从未有过的方式给我一些暗示或安抚,而不是在梦里。那种明知不可能却无可言说的渴望时时纠缠于心,恍惚又踟躇。
就是在梦里,我也只见过母亲一次。那是一个很热闹的喜庆场面,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事,反正大家全在那里玩着。我玩累了,仰靠在沙发上休息,这里母亲走过来,用手轻轻拂了我的脸,看着我微微地笑,什么也没说,我想去抓住她的手,她又转身离开了。很清晰很温馨的感觉,后来就一直回放在每次想起母亲的时刻。
漫长而安宁的夜晚,如果天国也是寂寞的,请母亲到我的怀抱来吧,与凡间的寂寞交融在一起,漫漫渗透在无边无际的思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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