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日志 寻找妈妈的小女孩

我的工作也许是世界上最枯燥无味的--传呼台的电话接线员。每天从戴上耳机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毫无乐趣的一天又开始了。

每天，嘴里机械式地说着："您好，**台179号为您服务。"、"请您留言或留下电话号码"、"谢谢，再见"……以至于手指击打数字键的时候，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刚开始，听耳机里不停地传来陌生人的声音，很好奇，南腔北调之中流露着急躁与漠然，就试着去猜电话线的那端是张什么样的容颜。然而，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每天，特别是深夜，会突然地铃声大作，尚不容我说出套话，对方已开始喋喋不休了。要么是破口大骂、要么是很无聊的污言秽语、要么就是什么也不说的哭泣……我还在呆呆地不知所措时，对方已挂了电话，留给我一串讥嘲般的盲音。城市里的人素质到底有多高？没人告诉过我，但我知道，就那么高……

同班的小女孩们总是相约要对某个号进行重点追踪，因为现代人有很多的话，只能在电话里说，也许难堪、也许难言、也许是羞愧……所以，总是会有一些诱人好奇的留言，在两台固定的机子间传递着。思念、忏悔、离别、咒骂……真不明白为何这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事，要通过另一张不认识的嘴在中间做着传递。而象这样的"故事"，大多是无疾而终，要么是到后来省略到一串数字，要么是一方的突然停机。得与失、聚与散，人们还有别的什么选择？没有……

并不是我自命清高，但对于这样的追踪，我毫无兴致。本来属于自己的那堆事儿就足够我费心费力地打点了，哪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在乎一个声音与另一个声音之间的故事？从来都觉得，种什么样的籽、收什么样的果，当一份感情要努力地去维护与修复的时候，它也快到了自己的尽头。

对于爱，我唯美。

所以，当听到女伴们为了某个故事地美满结局而欢呼，或为了一个故事因一方突然停机、另一方留下一段伤痛至极的话后从此再寻不着而叹息时，我只是淡淡一笑。是的，在心里，暗暗祝愿合好的声音再也不要分离，也祝愿哭泣的声音在泪干之后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自己。可我什么也不说，因为，对于别人的故事而言，我和我的同伴们，只不过是个声音……

那是一个很冷的夜，大约在午夜三时左右，突然响起的铃声把昏昏欲睡的我激了一个机灵，对方是一个很嫩绿的小女孩："阿姨，您好。"

"您好，请问对方号码。"

"579879"

"请您留言或留电话号码。"

"阿姨，我留言行吗？"

"可以，请您说。"

"妈妈，今天你还是没回来，爸爸睡了。他很累。妈妈，妞妞想你了，你快回家吧！"

……

那还茸茸的童声，在耳边好听得让人心疼。心里不由得很怪那位粗心的妈妈，天大的事有比孩子更重要的了吗？于是，自作主张地给那个号连发了五回急呼。

过了两天，还是在夜里，12点整。又是那个茸茸的、叫妞妞的小女孩。

"妈妈，你快回来吧！爸爸回到家总是自己坐在屋里，也不和妞妞说话。妞妞想你了！回来啊！"

瞌睡虫被小女孩的哭腔赶了个一干二净。于是急呼了五次之后，就打开579879的呼机信息页，发现小女孩连着九天都在叫这位不回家的母亲。不分白天与黑夜，稚嫩的声音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中苦苦的追寻着，可那位"呆在屋里不说话"的爸爸却从没有留过一次言。

是不是这位母亲已不幸逝去了？心疼女儿的父亲不忍告诉她，只好编出一个"妈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之类的故事？

还是这又是一个已经破碎的家，劳燕分飞之后是能瞒女儿一天就瞒一天的无可奈何？

再或这是个一心向住它山之秀的女人，给自己换了一个包装，心急火燎地"自由"与"追求"去了？

…………

带着一份牵挂，我破例开始对一个号码去追踪。

但是连着一个星期，再也没有小女孩的留言了，579879号传呼机的信息页上一片空白。

"妈妈，妞妞病了，打针好疼，你也不来看妞妞……妈妈，你快回来吧，妞妞想你了……"

天！当女孩的声音再一次冲进我的耳里时，我几乎坐不住了。

下了班，冲到楼下我就急呼579879。

"喂，请问谁打传呼？"听声音显得很憔悴。

当我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对面的女人沉默了好久，急得我不得不连连地催她。

"小姐，谢谢您……是的，那是我的女儿。您要相信，我也很想她，疯了一样的想……可我不能见她。上个月，我和她父亲离婚了，女儿判给了他……我的经济能力不可能让我的女儿生活好，但她的父亲说要给孩子一个新的开始，让我淡出……"

"但您是孩子的生母啊！没有人有权利让你放弃孩子！"

"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知道"贫穷的妈妈"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看着女儿羡慕别的孩子手中的娃娃时，我的滋味吗？……你知道我连带她去吃肯德基的钱都没有，有多难过吗！……"

"我……"

"您别说了，我爱我的孩子！我爱我的女儿！但这世上，光有爱是不够的！再见。"

时间过得好快，终于有一天我要走了，那些陌生的声音令我如此地烦躁，确切地说，我害怕！我害怕听到人们的声音，多少回在梦里，都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讲着，于是，我只能选择离开。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舍不得的，舍不得那些叽叽喳喳的工友们，舍不得那带着我的体温的耳机，舍不得深夜里那个茸茸的声音……一年了，每个星期，我都能收到小女孩的留言，每个星期，我都能感受到孩子的长大。

"妈妈，回来啊！妞妞的头好疼啊……"

"妈妈，爸爸让妞妞忘了妈妈，说妈妈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妈妈，真的不回来了吗？妈妈，妞妞长大了一定去找你……"

"妈妈，妞妞学会自己吃饭了……老师说我懂事了，我又得了好多的大红花儿，可是，妈妈不看……"

"妈妈，爸爸让向那个阿姨叫妈妈，我不叫！妞妞只有一个妈妈……"

……

579879的信息满满的，只有小女孩的留言，一年里，我仿佛看见了那个飘泊的女人，一次次地离开这个城市，又一次次地回归。寻呼漫游的地方很多，可她只收一个声音的信息。我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我只是隐隐地感觉，终有一天，她们会在一起的，一个有目标的女人有近似于兽性的忍耐力，对于任何困难，我知道她都能挺住的。

但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到来，如同我不知道小女孩的在睡着时有没有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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