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没熟人,满街的生面孔,弯弯曲曲的巷子,一条条或宽或窄的小路大路,出来进去的都是与我无关的人,没人搭理我。我谁也不认识。于是我彻底蒙了。
我常做这样的梦,梦见这样陌生的场景,梦里全是疯狂的寻找,全是一颗颗滚落尘土的泪水,不停的转。累。也不能停息。因为,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家在哪里。
迷路的感觉很可怕,所以我总缩在家里,我想,我占住了家就占住了安全,于是我可以很踏实的,在我的小家里自由来去,屋檐下闲听雨,门庭前瞧落日,坐在屋顶看看风景,看树叶子由黄变绿,又绿变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安全了也就满足了,家的意义,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相聚了。难道不是吗,你看白天,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到了夜晚,到了深夜,不都回到了家里,相聚在了一盏盏灯下,所以。即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灯火,我的心一样的温暖。因为,灯火也有家的味道。看见灯火,我一样的觉得安全。
不管在什么地方,我最怕看见流浪的人。他们或衣衫褴褛或精神恍惚,脏兮兮,痴呆呆。这都是些个没家的人,一只破包一个碗,包装旧衣或随讨的干粮,碗用来喝水,或是混上一碗热饭。我曾偷偷观察过很多次,他们的脸上表情很少,活着的目的就是因为还在活着。
我曾遇见过一个二十几岁神智不大清楚的小伙子,头发乱成一窝草,虽然很脏人却白白的,脸上还有些伤痕。瘦弱的风能吹倒。我看见他时他正靠在坟场的墙围子边,身上穿是村里的好心人刚刚拿来的旧衣,上衣勉强,裤子太肥,用一根绳子草草系在腰里。在这之前,他是赤身露体的躺在草里,被几个放羊的发现的,他在吃一碗热饭,看得出,他很羞涩。吃得却一点也不文静。
我问他:你有家吗?你的家在哪里?他看了我一眼,傻乎乎的笑了。
我反复的问他,我说:你的家呢?你记得吗?要是你记得,我去通知他们来接你回去。他瞪了我半天,突然叽里咕噜说出一串数字,仿佛是个电话号码。我急匆匆分开人群,跑回家拿来了手机,零二年,有手机的很少,我的旧手机是二姐给我的,我总放家里,怕丢了。于是我反复的拨打那一串数字,通了,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一直到夜沉沉。我看见他起身,走向公路边的小屋,那是村里废弃的电房,我说你别跑啊小弟弟,你千万别跑啊,万一电话打通了你妈妈要来接你的。他还是那么傻呼呼的一笑。走了。我整夜的拨打那个号码一直没有人接,我想,也许他的家人全出来找他了。家里空掉了…电话始终未通,那个神智不大清楚的小伙子,我也再没看见过他。有见过的人说。他一直向西,顺着公路走得很快,没人拦得住。我听人家闲聊的人说的,像说一件并不很新鲜的笑话,可不知怎的,我却好想哭。
这世界上有好多人,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有主的。也许在你眼里,这个人不是个重要的。可是在这个人的亲人们眼里。即使是个傻子。也是自家的宝贝。
零三年春天,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妇女在路上拦住了我。问我有没有见过她儿子。并拿出儿子的照片,说是前几天有人在附近的小卖部见过他。她在这里转悠打听。我摇摇头,我确实没见过。她好失望,祥林嫂般喋喋不休的跟我讲述,她的儿子有多么多么的聪明,考上了大学,就是念书念到呆了,神经出了问题,不过是轻微的,不犯病跟平常人一样。那天她出门了一会,儿子就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家,再也没回去。我问她是哪里人,怎么不骑个车子就这么走的多累啊!她说她是淳化的,不能骑车,骑车肯定会错过儿子的消息。我讶异,淳化离这里搭车都要好半天的路程,这个女人却只背了一个干粮袋子,就凭一双脚,一步步的循着儿子的足迹走了来。我给她手里放进几个软馒头,一瓶水。她一个劲说谢谢却不吃也不喝,小心翼翼的放在背包里,说孩子身上没带什么钱,跑出来半个月了。肯定早饿坏了。她要留着给儿子吃…..说完转身走了。我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凌乱的头发。顿时喉咙哽住了。讲不出一句话来。
常在电视上看到一些寻亲场面,花季少女男孩甚至中年花甲老人,重逢的血缘又融合在一起,不是笑,却是抱头号啕大哭,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家的孩子们,我不能看下去,因为我早已泣不成声….
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母亲曾几次想把我送人终未果。我很犟,送到那里我也要想法回来。我的记忆力超强,不过有好几年我真的去铁路旁等待我所谓的亲生母亲把我领回去。直到慢慢大了,才知道这不过是母亲的一句气话罢了。我的家还是在这里,虽然穷,可是能跟家人生活在一起我却无比幸福,我为此做了多年的噩梦。我的安全感极差,梦里还在不停的在寻找我的家。梦醒了,也要仔细的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家里。这恐怕是母亲当初所不能料及的。
如今,我也有一双儿女,可我,即使再生气,也不说他们是我捡来的孩子。即使再穷也要把他们带在身边,永远不会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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