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很清楚他是为何而来。
他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关于他的故事整条街都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另一个年轻且美丽的女人。其实他很矛盾,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以分手要挟,他是没有勇气跟她摊牌的。他掂量得出,这么些年,她爱自己有多重。
他坐下来的时候,心居然跳得厉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终于要面对家长。
她却很平静,就像以前的日子,他下班回家一样。她给他端来一杯茶,轻轻地问:"吃过饭了吗?"他点点头,他突然觉得她很陌生,这和从前已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原以为她会冲上来,骂他、扇他的耳光,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地冷静,冷静得使他惶惑:"难道自己在她心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这也好,他总算有个借口,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他说,我对不起你,我会在经济上给你补偿的。
她还是那么平静,甚至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或许这对于他们都是一种解脱。
她还笑了笑,非常得体和宽厚的样子,她说,这样也好,我现在的确不适合你了,她比我好,我们都开始新的生活吧,我祝福你。
一切比他设想中的要顺利和轻松得多,他甚至在暗暗嘲笑自己过于自作多情了,现在谁还会因离散撕心裂肺呢?再说,那笔钱,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他和她便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开始随便地聊了起来,他很惊讶,她为何会如此地心平气和。在他站起来准备告辞的时候,她亲切地微笑着说:"让我再给你做一碗鸡蛋番茄面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他心颤了一颤,那年,他流浪到这个城市,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他实在饿得不行,便去一家小饭馆乞求老板赏碗面他吃,老板黑着脸把他往外面推。她是老板的女儿,她说,爹,让我做碗面给他吃吧。那是他一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她简直把一碗面做成了艺术品,煎得黄灿灿的鸡蛋,红的番茄和绿的葱花白的面条,那颜色搭配得像一幅画。后来,她成了他的妻,他最爱吃的东西还是她做的鸡蛋番茄面。每一次,她都能用那几样平常的原料,做出让他叫绝的佳肴。
她下厨房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痛惜,他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的面条了,但转念又想,现在自己这么阔,吃什么不能,还在乎这碗面条。
面条很快端到了他面前,令他惊诧不已的是,她从来没有把面条做得如此糟糕过,鸡蛋糊了,番茄煮烂了,他皱了皱眉,挑了两根送到嘴里,很明显,她忘了放盐。怎么会这样呢?
他抬头看她,她还是面带微笑,但他注意到,她眼圈红红的,一定是刚才哭过。他突然明白,原来,她片刻前的镇定自若都是面具,她这碗做砸了的面条泄了密--她其实已经为他失魂落魄。
这个女人为了让自己不带负罪感地离去,居然可以把戏演得那样逼真,但这碗面条,让她穿了帮,让他看到了那颗破碎的心是如何痴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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