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个奇怪的东西。像人的性格,随意无常。
下雨的时候,天空总是阴沉着,不紧不慢,不大不小,一天两天三天,连续下了很多天,天空发白的地方却始终遮着太阳。在希望云消时总是有块大的乌云跑来挡住。于是又是这样的下。
屋里的人在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叹了口气,又折了回去。有点暗的屋里坐着几个脸上并没有感情的老人,捏着几张发黄的麻将,时不时看对方一眼,希望从他人眼中俘获点什么有利信息,无神的双眼空洞而又悠远,像长长的隧道,尽头是白色的出口,那里有过一切:年少的爱慕,健壮的身体,汗水,白花花的太阳,沙哑的虫鸣,沉睡的午后,树荫下老狗在那假寐。就是那一眼,看着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看见了半个世纪。人在那嬉戏,喧哗,追逐。逝去的不只是春华秋实,一岁一枯荣,而是渐渐深刻的皱纹。不由得用手指肚在发冷的麻将上又抚了一下,那刻着很多故事。
雨还在下着。我捏着条在那扭曲挣扎着的蚯虫,放至窝着的手心,另一只手只在上面沉沉地拍了几下,待虫子不再动弹时,从中间掐成两段,黄褐色的液体流了出来,虫子又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了一点力气,任我将它穿在尖利的鱼钩上。一抖手,轻轻一甩,鱼钩在水中刺开了一个小圈,领着鱼线快速的沉没在水面。只剩下白色的鹅毛浮漂在水面上,伴随着不断洒落的小雨点,鹅毛时不时动弹一下,讨厌的小鱼不断的在咬着虫子,每次都是空空的一无所获,时间就这样一秒钟,一分钟的过去,一小时过去。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看看头顶的棚屋檐上大滴的水落下来,在脚面前的小水洞上砸出水花乱溅。鱼漂终于沉稳有力的向下一沉,手腕一抖,透过线和竹竿尖能感觉水面下已经钩着一条大鱼,线在水中来回移动,我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遛了几圈,将鱼向岸边拖了过来,银鱼使劲的将水花绞了几绞,我又将鱼拉出水面,上去用力的按住鱼头。这便是钓鱼,长长的等待,耐住寂寞,便会有一本万利的收获。
雨还在下。天空依然不见乌云散去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世界变得泥泞而又脏乱。黑色的泥,腐烂物好像让雨水分割了一样,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军棋,象棋,弹子棋轮流下了回,头也痛了,又练了会毛笔字,还是莫名其妙的躁动,于是撑把黑色的大伞,趿着双拖鞋,走在大路中间的大长条竖着相连的石板上,大约走到镇外的小河边停住了,连日的下雨,小河暴涨,河水混浊而又湍急,带着急急的喘气声,水中夹着河上游带来的落叶枯枝奔流而下。我上了桥,看着河水从桥上飞流而下,泛着白光的形成小瀑布,低吼着,恨不得在桥下面冲出一个巨大的深渊。是的,这就是我们平日游泳的大水潭。我曾经抱着石块试着沉入水底,大概沉下去四五米时,发现下面依然没有触着底的感觉,向上看,上面的阳光在晃动,也不再下来,心中便不踏实起来,于是便放了石块,向上游动起来,心中却又有点害怕下面无底的深处探出只手或是藤或是其他软绵绵的东西或是落水鬼什么来扯住脚,于是又使劲蹬了几下,喘着大气的在水面上露出湿漉漉的小头,虽然不甘心却心神不宁的爬上岸边,看着水潭边上的几人合抱的大树,总是在想,树心会不会是空的,里面藏匿着一条大蛇或是其他东西。于是家里人总是在这个时候和孩子们说,这水里经常淹死人。他们小时候夜里路过这里,看见水猴子从树上扑通一下跳到水里面,想来也是它们在作祟。直到一天,我偷偷的弄来了几节开矿山的炸药,将它们倒在一起,将雷汞和导火索插在中间,再用防水纸紧紧地裹了很多层,又找来塑料袋子封实了,看着冒着青烟的导火索燃烧起来后才快速的扔进水潭中,然后趴在岸边,看着幽绿的水面上冒着一串串细碎的青烟白泡。轰的一声,炸起一个白色的大水柱,待落下去时,潭中已经黄浊了,不时浮上一条条的鱼。。。这些鱼表面完好,却是肝肠尽碎。
就是这样的小河,带给我无数快乐的小河,我总喜欢在这石桥上坐着,看春风吹过绿茵桃花开,看霜天里层林尽染,看静夜流星划破天际,看流水上雨点洒下的无数涟漪,看着小镇的石板路上铺上沥青水泥,看无数茅屋土坯房消失,而后用钢筋混凝土丛林替代了从前绿色的植物丛林。水潭边上的那树大树在江南烟雨中见证了几百年的巨大变化后,时代终于不再需要它守望什么了,在这场雨后的下一场雷雨时,它倒在天火中,树中空空的,的确有一条大蛇藏匿其中,并且发臭,长上了苍蝇,一堆蛆虫钻了进去,然后化作一堆骨架,埋在土壤里。多少年后回忆,我会记得那里埋藏着一个梦。
雨依然还在下,像内分泌失调,这片土地上渐渐没有人用心去种粮食了,人们不是出外做买卖就是搬城里去了。大片的荒草长起来了,连着森林的边沿,全是绿色的世界。我总是在想,那条大蛇的子孙也许可以悠然的生活在这片草莽里,酝酿更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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