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后我再回到□□这个村庄,发现他已进入暮年,衰老的不成样子了。这是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小村落,沟壑纵横,百余户人家或挂在梁上,或卧在沟底,象一簇簇凝固的时间。
村中庙宇林立,居住着儒释道各路神佛,但无一例外地都走向式微。村口的那尊土地爷石像,岁月的风尘已拂去了他脸上的纹路,眼光恍惚地辩不清回乡的游子了。那座木结构的悬山顶的小庙,供奉的是文昌帝君,文革时塑像被毁坏殆尽,后又作了饲养院的草料库,土地包产到户后,这里便寂寞了。现在两堵墙已坍塌,裸露着两根柱子,梁枋斗拱散发着颓唐破落的气息。
村子中央的那棵柳树,没人能说得清他活过了多少日月,主干部分已枯死了,只有横斜的一枝青青。柳树活着看见一代又一代的子孙相继老去,最后在大地中沉沉睡去。柳树是这个村庄的另一个祖先,有多少后辈人从这里出发,走向更大的村庄或者城市,再也没有回来,忘记了自己的根。柳树老了,他承载了一个村庄的记忆,背负了太多的喜悦和愁苦,该回到记忆本身了。我印象中的柳树是村庄的主心骨,是天然的活动中心,涉及村人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在这儿决定、产生和流布的。黄昏后或者农闲的季节里,柳树底下是整个村庄的消闲地带,小孩、老人、小伙子、大姑娘,一片喧哗。可是在夏日的阳光下,我从闹市归来,柳树下只有三五个苍黄的老人了,表情安详,目光沉静,陷入在过往的时光里。有人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但我却不敢相认了。而与柳树相邻的奶奶庙,石阶凌乱,庙门空洞,大殿腐败不堪,屋脊上长满了野草。奶奶是本村常姓人家的一个姑娘,传说她怀上了龙种,在村庄附近的双凤山生下五个龙子后羽化而去。村人为纪念她而修庙拜祭,祈祷安康幸福。我七、八岁时,奶奶庙已成了一座豆腐坊,春保叔起早摸黑地磨豆腐,是村里有名的勤快人。我常常端着一碗黄豆,磕磕绊绊地去换豆腐,豆腐的清香就迷漫了整个童年的日子。
那条梦中的河流呢,带子一般环绕了半个村庄,水流是否依然清清,水草是否依然葱葱,水中石板上俊俏的女子还在捣着衣衫吗。走出村外,我发现连河流也在逐渐老去,河道是窄窄的一条了,哪里还有浣衣的女子呢。家用电器过剩的今天,谁还有这种古典的情怀。蹲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听着水声汩汩,我就蹲成了一株水草。只有那些蜻蜓,还是旧时模样,象一个个蓝色的精灵,梦幻一般在我身边飞来飞去。老去的村庄唯有蜻蜓能给我以温暖的怀想。再过二十年或若干年以后,这条河流终将消失,就像一个人将回到泥土,一株草将变得枯萎。河流是每户村民的另一个家。一处家园的消失,他的子孙必将走上更为泥泞坎坷的路,去获得新生。
寂静。到处是死亡一样的寂静。鸡也不飞腾,狗也不欢叫,偶尔有几声鸟鸣,显得村庄更加寂静。村东原是有三十户人家的,现在只剩下三户了。两户是年迈的单身汉,各自守着各自的院落,像守着两座坟墓。另一户还充满生气,有一双上学的儿女,但听说不久将要迁走了。人的脚步是稀了,草的生长却稠了。一条土路,原来是走车走马的,敞亮而尘土飞扬,现在只有野花在招摇了。村西的人家也较以往少了,虽然修建了一些新房,但整体还是一片灰暗。
夜沉沉,星光垂落田野,有风吹过,院子外面大片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从老屋出来,拐进了老邻家宝元叔家,家是窑洞,浑厚的一疙瘩黄土,坐进去就令人踏实,像是回到母体,回到这个世界的原初。当说起村庄中的落寞清冷,宝元叔燃起了一根土烟,声音遥远而感慨万千,象在挽留那些无可奈何地流逝的时光。村子闭塞,交通不便,没有资源,更无企业,外乡的姑娘嫁进来的少,本村的年轻人不愿意一辈子把自己交给土地,都外出谋生了,等有了点根基,就举家迁走了,这几年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村中大多是些走不动的中老年人了,这不,村小学都要取消了,一至五年级总共才六个学生,这课怎么上。二十多年前我上学时,学校有近百号学生啊,看来时光不仅衰老了我的容颜,也令这个村庄不可避免地衰老了。来到院子,天空是幽深的蓝,没有边际,月亮是一团黄色的颜料,嫩得像要淌出汁液来,感觉中时光就倒流了二十年。宝元叔给院角的老牛筛了一盆草料,牛吃草的声音让我亲近,挨着牛棚与宝元叔又杂七杂八谈了许久,直到月亮仄仄的软在了东天。
其实,一个村庄和一个人一样,有他自己的命运。□□终究有一天会老去,会在这个世界消失,再多的菩萨和神仙也挽救不了他,他只能遵循自己生命的轨迹,回归到永恒的寂静和苍茫。死亡的同时必将获得诞生,但那是另一块土地,另一个人群,另一片鲜鲜亮亮的世界,不是了我最初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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