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饭后百步走是爷爷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
那时,小小的我,扎两条朝天小辫,蹦蹦跶跶,像一条不安分的小尾巴,整天拖在爷爷的身后。饭后,我总是矫揉造作地学爷爷背着手、迈着不伦不类生硬的四方步,左摇右摆地晃在爷爷的影子里,自娱自乐地哼着小曲儿。
童年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写意的都是快乐。
但我还是喜欢春天多于冬天。因为春天是绚烂的,而冬天,毕竟过于严肃。
那年的冬天,天出奇得冷。雪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没完没了地下,只下得昏天黑地、只下得天上人间一片茫茫。
厚重的雪,洋洋洒洒地落着,覆了一层又一层,沉甸甸地压上房顶,压上没了叶子的树的枝桠,压上骨骼变硬的土地……
爷爷把瑟缩的我暖在怀里,极有韵致地为我轻声哼唱。猫眯,则懒洋洋地蜷在我脚边,一动也不动,只有肚皮在一起一伏,偶尔,它也会睁开眼,瞄我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慵懒地闭上。
望着窗棂外冷飕飕的摇枝、毫无生机的秃槐、袖着手匆匆而过的行人,我不解地仰起小脸问爷爷:“爷爷,冬天死了还会活过来吗?”
爷爷理了理我额前的刘海,笑着刮我的鼻子:“会的,小傻瓜。不信,等着瞧吧!冬天去了春天还会回来的。”
爷爷果然没有骗我。当雪把黄土地润得松松垮垮的时候,小草返出了嫩青,老树也抽出了细芽,就连风,也一改以往凶神恶煞的脾性,变得心慈手软、轻声细语起来。花儿,更是孩子样缤纷地跃动起来。
在我懵懂的眼睛里,一个又一个萧瑟的冬天在春天里复活。
如一株小树欣欣向荣的我,也从爷爷温暖的怀里放飞到另一个城市去上学。
可我总是翘首以待一个又一个让我心灵复活的假期。不管是炎热的暑假还是冰封的寒假,我都会风筝一样,沿着那根放飞的长线,被拽回到爷爷身边,让心灵一次又一次快乐地复活。
人生真的是一本过于仓促的书,容不得你犹疑,便急匆匆地翻转到了最后一页,而后不管它有多么精彩,都决绝地断然合上。
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让我们措手不及。
在那个注定没法快乐起来的日子里,爷爷还是撇下了我,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匆匆乘着祥云去了天堂。
那段时间,是我心灵最阴郁的日子,我一直无法接受爷爷离我而去这样一个铁铮铮的事实。
我如同着了魔般,一直在想:爷爷从不骗人的,既然冬去了春还会再来,枯死的还会复活,那么,爷爷,您为什么就不能像它们一样守约呢?为什么去了那么多花开花落的日子都不肯回来呢?您难道就不知道孙女有多么想你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您朗声笑着跟我说过的,我是那株小苗,您就是沐我生长的阳光!
而现在,爷爷,我的阳光被您给带走了,我的心,只能苟延残喘在一片茫茫的孤寂和黑暗里。
泪水一遍遍滑过我日渐瘦削的面颊,打湿了我“添了又减、减了又添”的四季衣裳;打湿了一次又一次苍老至极、手脚冰凉的冬天;打湿了一遍又一遍闪着灿烂笑容复活开来的精神的早春。然而,爷爷,我实在不知道,您到底要我怎样,怎样才能打湿您舍我而去、去了那么久都不肯回来见我一面的那颗爱我的心呢?
您真的忍心我这样在煎熬中痛苦下去吗?
爷爷,我真的好想您,就像嫩叶想念干巴巴的树干;就像庄稼想念融化的白雪;就像稚嫩的春天想念已然苍老逝去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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