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引言:这一刻,我伏在她的床前,眼泪浸过她干涸的肌肤,她却再也无力,多看我一眼。1、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地面温度已将近四十度。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气会热成这样,…
引言:这一刻,我伏在她的床前,眼泪浸过她干涸的肌肤,她却再也无力,多看我一眼。
1、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地面温度已将近四十度。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气会热成这样,就像我同样不明白冬天时这个城市为什么有零下二十度这种鬼温度?
不过当年温度对我来说真的像是没有影响的,那时,他的怀抱是那样火热,天气再冷,只要他一个拥抱,空气也会变成烈焰。
唉,离那时有多久了?三年?三十六个月?一百四十五周?谁记得。
没想到的是,三年后,温度对我影响也已低至零,因为那场意外,我就算从火焰山穿过,也不会再多流一滴汗,多好,是不是。
拎着手袋穿过接机的人群,我漠然的坐进出租车。司机满头大汗,一边抱歉的说:“对不起对不起,空调坏了,要不你搭下一辆?”
我冷冷的:“无所谓。”
司机从倒后镜中看了我一眼,像看一个怪物。这世上,怪物原本多,多一个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再看说话,拿出太阳镜挡住视线,假寐。
算起来,离家已有三年,想家吗?或者是,想她?
不,老老实实,我不想,时间过的太快,世界变的太多,也许我仍记得有一个家,但家里有人吗?或者,家里有氧气吗?天知道。
2、
踏入大厦,看到不远处电梯门正在合拢,我叫了一声:“等等。”没料到它还是关合了,嘿,这大厦中人的素质,千年如一日,永无变化。
只不知她变了没。
正想着,电梯门居然又打开了,一付斯文温和,甚至是有点怯懦的男人声音传出来:“对不起,刚按错了关门键。”
那是个端正的男人,长着一对应该长在女人脸上的眼眸,漆黑的,闪闪亮,而且温柔。他见我拎着行李,居然伸手来接,一面说:“我帮你拎吧。”一面微微含羞似的对我点头。
这是个和阿海完全不同的男人,这么斯文,这么温和。
阿海,唉,阿海。
我想起第一次和阿海约会,吃完了饭,他骑着他那辆全身都响的破摩托车,一路把我拉到海边。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三下五除二的脱光了衣服,露出一身棕色坚实的肌肉。他笑着,牙齿洁白闪耀:“小糖人,来,游泳去!”
他一直叫我小糖人,说我是糖做的,沾上就甜甜的。我郑重的反对过,我说我不是糖人,谁要惹了我,是要付出比黄莲还要苦的代价的。他也是大笑,完全不相信。当然,后来他终于还是信了,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我,都忘了。
我说我忘了,就是忘了。
那天,阿海把我卷进海浪中,我的长发被打的湿透,他勒住我的肩膀,狠狠的吻我,他说:“小糖人,贴近一点吧,海这么大,我和你这么小,不靠在一起,会失散的。”
我笑了,眼睛闪出亮光:“你怕和我失散吗?”
“怕……所以,我要你和我成为一个人。”阿海更紧的抱着我。十二月的海,原是冰凉,可那一刻,我再不觉得。
“小姐,小姐?”
我恍惚清醒过来,望着眼前斯文的他,一脸愕然,怎么,他刚才在和我说话吗?
果然,他说:“你住几楼?”带着一脸无奈,看样子已经问过我好几遍了。
我不答话,上前按了一下九楼,电梯徐徐上升。
到了九楼,我默然的接过行李,冲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听到他在身后忽然大声的说:“我叫李子杰,住十楼C,我,我,我是单身……”
最后的“单身”两个字被电梯门夹在了门缝,变成一声呻吟,我摇摇头,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吸引力,转身踏入了家门。
3、
和阿海在一起两个月后,我怀了孕。一个海浪声中诞生的新生命,让我惊喜。
奇怪的,我没有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阿海,而是选择告诉母亲。
我至今不能忘记她脸上惊愕的表情,没有失望,没有痛恨,甚至没有一丝的鄙夷,没有任何家长脸上应该有的表情。她只是那样惊愕的,惊愕的看着我,半晌,才颤抖的说:“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微笑,信心满满,我说:“当然结婚。”
“结婚,”她喃喃的重复,忽然问我:“你问过他吗?”
我不解:“谁?”
她咬咬嘴唇:“孩子的……父亲。”
“这还用问吗?”我又笑了,生命呵,谁说不是一个惊喜?
母亲忧虑的看着我,没有再说话,转头向厨房走去了。晚上,她用整只的椰子炖了一只乳鸽,全部盛到我碗里,低声说:“多吃点,这个对宝宝有益。”
我呼噜噜的吃着乳鸽,没心没肺的说:“妈,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阿海和我爸不一样,他不会抛弃他爱的女人。”
母亲僵了僵,硬逼出一个笑来:“我……相信你的眼光。”
吃完晚饭,我约了阿海见面,临出门前,我瞥到母亲在向佛坛烧香,脸色是那样苍白。
4、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座佛坛,三年前残破的碎片当然已经扫去,现在供着的,是一尊新的佛像。佛像前,袅袅的升腾着檀香,一如当年。
母亲愕然的望着门口的我,嗫嚅了下,忽然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向我扑过来,把我早已高过她的身体按向怀中:“丫丫,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有些鼻酸,勉强笑着说:“可不是回来了……我饿了,弄点吃的再哭吧。”
母亲一边擦眼泪,一边拍打我:“还是这么滑稽,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好,我去给你下碗面先。”
母亲扭身去厨房的那一瞬间,我有点恍惚,一切都相同,不同的是母亲的眼角,也已有了深深皱纹。
在我的眼中,母亲原是不会老的。当年交大的一枝花,多少人奋不顾身的追啊。当然父亲是幸运的,但父亲的幸运,恰是母亲的不幸。自爱上父亲的那一天起,母亲的命运已与悲伤挂上了钩。
听姨妈说,母亲生我的那天,父亲正和一个着名的交际花去了日本,一去就沓无音信。母亲辗转托人告诉过父亲,他有了一个女儿,父亲却根本连只言片语也没有回复过。这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生死不明。
姨妈说,其实就是母亲太傻,当时不知有多少优秀的男人追求她,她却一门心思爱上了会玩会闹的父亲。全家都反对,只她执迷不悔。到最后,怀孕了,父亲却像身瘟疫一样躲掉了。母亲哭干了眼睛,夜夜等电话到天亮,却什么也等不到。直到后来,母亲几乎有些神经质了,一听到电话铃响就跳起来,像被火烧到的猫。
从此,母亲不再相信男人。
5、
我常想,也许我与母亲都是被诅咒过的,我们的命运何其相似。
母亲说不是,她说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我以后不要再相信男人。
母亲这段话,是在我的病床前说的,时间是在三年前。那天晚上,我去找阿海,告诉他怀孕的消息。
阿海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脸色是那样阴沉。他说:“你确定?”
我点点头,以为他乐糊涂了。
谁知他又说:“我是说,你确定,是我的?”
那天,我不知怎么就骑上了阿海那辆摩托车,不知怎么就冲向了他,我并不想伤害他,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他一起消失!
是的,这世界既然不欢迎我腹中的骨肉,那么,一定也不欢迎我和阿海,不如让我们,一起消失!
可伤心欲绝的我哪里是阿海的对手,当摩托车歪歪扭扭的冲过去时,阿海早已躲到一边,我甚至看得到他脸上的不屑。
谁知,在我与阿海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那辆摩托车,居然爆炸了!一时间,沙滩上成了一片小小的火海,我与阿海困在其中,尖叫,痛呼,然后,一无所知……
醒来后我已在医院,母亲守着我,一夜间像老了十岁,她颤抖的问我:“你好吗,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睛,阿海呢?他死了没死?
母亲按住我的手:“孩子,不要再信男人,不要再和男人来往,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手挪向小腹,那里扁平一片:“孩子呢?”
母亲的泪汹涌着奔流出来,病房里只剩下一片啜泣。
阿海没死,他受了重伤。
我死了。
我不再想见他,不再想复仇,我想我是一个傻子,很纯粹的傻子,何苦来,去爱,何苦来,去恋。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伴随我一起浪迹天涯的,只有一身的病痛。这病的名称很奇怪:神经性触觉失调---我失去了一切触觉,冷的,热的,痛的,温存的……我想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我原本就已经死了,行尸走肉,不就应该是毫无感觉的吗?
6、
李子杰正式成为我男友的那天,公司终于升了我的职。从今天起,那个被人称之为“变态”“神经质”的老妖婆终于展示了她小女人的一面了,她是正常的,心理没有问题,所以,她终于可以升职了。
我套着李子杰的手臂走出电梯,墨镜下,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谁说男人不能相信,我可以信他,因为,终究,我只是在相信自己。
可是,母亲的眼中,仍流露出那种悲哀的惊愕。我越来越发觉与她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也越来越少回家。偶尔正忙着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丫丫,回来吃饭吗?”
我就装作听不见,喂喂的回应她,然后,挂断。
半年后,我与子杰商量结婚的事。我没有任何要求,不过是公司要分房子了,我需要有个“已婚”的身份。
子杰却为此兴奋的一塌糊涂,他忙忙的去订婚礼场地,去买戒指,去订礼服婚纱,去订酒席,去通知亲朋友好友……我看着他的样子,有时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个男人,男人,不都该是狼心狗肺的吗?
婚礼的前一夜,子杰打电话给我,说找到一件十分十分美丽的婚纱,决定换了之前那件,他说:“你会是最美的新娘。”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些感动,我想,他是认真的。
我望向母亲,在她眼中,我看到同我相似的情绪。也许,我们的噩运,可以被更改?
第二天,我化了最美的妆,等着子杰来送那件美丽的婚纱。
九点,十点,十一点……没有人,始终没有人。
母亲有些慌了,她什么也没说,但背着我,我知道,她去打电话。她去找子杰,她去找子杰的朋友,她去找子杰的单位。
终于,也回来了,她说:“可能,可能……在路上,你知道,现在的交通……”
我冷笑一声,扔开手中把玩的花球,见鬼了,男人!
然后,电话铃响了,母亲扑过去接电话,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提前告诉子杰,我正在生气,到时不要和我计较。我站起身来,准备阻止她。可是,母亲没有说话,她忽然呆在那里,像三年前得知我怀孕后呆在那里一样,一脸的惊愕,然后,忽然的,就软了下去。
7、
子杰于七天后安灵,他在这个城市没有其它亲人,只有我。
谁也想不到,他的身体一向那么好,丝毫没有心脏病的征兆。医生说,他可能是太高兴了,太兴奋了。
我默然的握着他冰冷的手,你真傻,你知道吗,你真傻。你高兴什么呢,兴奋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在你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她早已没有心肝了。
在你为她而高兴,为她而兴奋,为她而死的那一刻,她就在你的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在诅咒你,在讥笑你,在不信任你。你高兴什么呢?
我的泪,终于,滑出了眼眶。
母亲听不见了,医生说她可能潜意识里拒绝再听到不好的消息,所以当接到医院的那个电话时,她,选择性的失聪了。
这又是一种古怪的病症,叫做神经性失聪。
我想,母亲这一生实在是听到了太多太多不好的消息,她的心,已被刺的七零八落,再也收不拢了。而,她不能死,不能疯,因为,她还有个不懂事的女儿要她相依为命。于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失聪。
我跪在母亲床前,拉着她的手,眼泪浸过她干涸的肌肤,她却再也无力,多看我一眼。
我轻声的叫她:“妈。”
她不理我。
我大声的叫她:“妈。”
她仍不理我。
我喊她,嘶哑了声音:“妈,妈,妈!我要回家吃饭,我要回家,你听到了吗?”
她依旧不理我。
她这一生,是决定,再也不要理我了,对不对?
8、
三天后,我在收拾子杰的房间时,发现了一本日记。我无法不打开它,无法不看下去,因为这本日记里的第一句就写着:我知道,丫丫受过很重的伤,她不信我,从头到尾,都不信我。可是,天知道,我爱她。哪怕要以生命为代价,我也一定要唤回她的笑容,我发誓……
这世上,还有谁能与我分担这一切的噩梦呢?没有了,再没有了。
母亲,我已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触觉,失去了灵魂,此时,在您的病床前跪着的女儿,她只剩下一生也流不尽的泪水。
可是,即使她把所有的泪水流尽,那个今生唯一真爱她的男人,再再回不到忘川彼岸与她相守。
母亲,您可会愿意听她倾吐心中的伤痛呢?哪怕,只有一句。
您可知道,我,很痛……
(完)
后记:若你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种爱,那么,最起码,请保持对人世间美好的一丝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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