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去世有十一天了。享年八十六岁的姥姥从病危到去世,整整八天滴水未进,也不能打点滴,不能说话,就那样输着氧硬撑了八天。
姥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只是偶尔睁开无神的眼睛几秒钟。
就在我回家后姥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睁开眼的几秒钟内,我哭着喊姥姥,并喊着自己的乳名告诉姥姥,我回来了。姥姥听到了我的哭喊也看到了我,已经无法说话的姥姥哭了,眼泪从她的眼眶内滑出来。
我和姥姥就那么对视了有三、四秒钟,我看不到更多,我已经哭成了泪人,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是我不敢再看了。
等我抹一把泪再看时,姥姥已经又昏睡过去了,脸上挂满了泪水。
那三、四秒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忘不了姥姥的泪水,忘不了又不敢想。
姥姥一直昏睡,唯一的能证明姥姥还有意识的就是她偶尔的流泪。
我回家后的第一天给姥姥擦掏口中的痰时,姥姥紧闭着嘴,弟弟告诉说“我哥给你掏嘴里的痰”时,姥姥放松了紧闭的嘴,眼里滚落几滴泪水。那是姥姥病危后的第六天,那时姥姥已经六天滴水未进了。
听弟弟和亲戚说,姥姥病中最惦记的就是我。当家人趴在床前告诉姥姥我“明天到家”时,昏睡中的姥姥流了泪。
我跟姥姥的感情是很深的,超过跟奶奶的感情。
我以前总是喜欢跟姥姥调皮开玩笑,孩子气十足。我会突然把姥姥的帽子往下一拉,让帽子盖住她的双眼。这时姥姥就会骂我“看你长到啥时候才能长大!”,“一辈子也长不大你!”等。如此久而久之,姥姥竟也被我逗得象个小孩似的,偶尔也会趁我不备轻轻踢我一下或伸腿绊我一下,“挑起事端”。
最近两年我对姥姥已经不再有那样的“不孝之举”了,不知姥姥会不会感到失落?
记得以前,姥姥有时候会不自信地说,姥姥养外甥,就象麦地里撵兔子(意思是指望不大),等我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你们会伺候我吗?
这时我就会在心里说:姥姥不比奶奶远!……
正月十五那夜,也就是姥姥去世的头一天夜里,我是一个人陪姥姥度过的。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昏睡的姥姥,守在她的床前,听着姥姥的每一次呼吸,不断地为她拭去口中的痰液。姥姥呼吸困难时我就开大氧气,呼吸平稳时我就稍微关小一点,以免氧气冲得太厉害。
凌晨时,我突发奇想:我唱歌能唤醒昏睡的姥姥吗?对,试试看。
于是我竟唱起了歌,唱的是《蜗牛与黄鹂鸟》。
刚唱了几句,忽然看见姥姥的头颤抖起来,眉头也皱了起来!我突然惊醒:姥姥是有意识的,她老人家是不是生气了,认为这个时候我还有心唱歌!歌声嘎然而止,我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忐忑不安。
希望姥姥没有误解,希望没有,希望没有,否则我不能原谅自己的莽撞,不能原谅……
在地里,我跪在姥姥的坟前大哭,谁也拉不起。冰凉潮湿的土地浸润了我的衣裤,就象姥姥的泪水,与我合为一体。
就让所有的感情都定格在那一刻吧!
亲戚和朋友都说,姥姥虽去世了,但她没有痛苦和遗憾,见到了所有想见的人,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以至于姥姥去世后就象平时睡着了一样,面色如旧,鼻尖上竟还有汗。
我想姥姥是有痛苦和遗憾的,姥姥不想离开我们,哭就是留恋,姥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多留下一段时间。
姥姥发病的前一天还跟邻居说笑,姥姥说,现在的生活条件这么好,闺女要让我活到一百岁哩。话语中充满着自豪和期望。
我知道,姥姥最惦记的就是我的婚事,毕竟弟弟都已经结婚了,姥姥口中虽然说得不多,但心里如何能不惦记?听妈妈说,姥姥发病前几天还念叨,说我不小了,别“挑”了,弟弟的孩子都喊“伯伯”了……
这也一定是姥姥的遗憾了,她曾说过要替我照看孩子呢。姥姥没能等到那一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姥姥走了。我听说,天堂里唯一能听到的人间的声音是亲人的歌声,我就发到265我的专辑里一首歌,歌名就叫《你曾经轻轻牵着我的手》,是我用吉他自弹自唱的,是一段很老的旋律,歌词我也记不清了,于是自己补写了一些。吉他已尘封数年,弹起来很生疏,但我想,姥姥要听的是我的心声,姥姥也一定能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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