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故事：姜宗福自述:我当副市长时与老板们的“战争”

姜宗福，湖南岳阳人，1969年出生，曾任湖南省岳阳市临湘市副市长。2010年初，他在网上多次实名炮轰张艺谋和高房价，曝光官场“潜规则”，成为轰动全国的新闻人物。2010年5月，姜宗福被调离临湘市，任湖南民族职业学院院长助理。2011年1月，姜宗福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官路》出版后畅销全国，新华社、《人民日报》和《新京报》等数百家主流媒体进行了报道。

很多人知道姜宗福，是因为他关于官场的种种“怪论”。鲜为人知的是，他当市长助理和副市长期间，与临湘市的老板们爆发过多场“战争”。那么，这个有良知、有抱负却没有财权的硬汉副市长，斗得过临湘市财大气粗的老板们吗？下面，请看姜宗福的自述。

大胆预言：

太子奶5年之内必定会垮

2005年8月3日，我挂职到贫困的临湘市担任市长助理时，梦寐以求的当然是独当一面，为民造福。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临湘市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如此糟糕。

我住的房子位于市政府大院边的一栋两层小楼，上面一层住着市长，下面一层被隔成了许多间供司机和保安居住。分给我居住的这间房，是用三夹板从市长司机住房中间隔出来的，间隔没到顶，垫个椅子就能从门外翻到房内。政府办给我准备的床，是一张地下作坊用很差的木板拼起来的席梦思，床上铺了薄薄一层棉絮，棉絮上铺了一张凉席，放了一个枕头，外加一个缺门的衣柜（前任女市长用过的旧物）和一部新装的空调挂机。

宿舍如此简陋，办公设施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没有电脑，就连办公桌桌面都掉了好大一块皮。好在我来临湘之前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最让我头疼的，还是办公经费问题。整个临湘市，除了“四大家”的4个一把手，以及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实报实销外，其他副职每年仅1万元经费。这1万元，还得包括配车的保险、年检、油料和司机补助，以及所有的公务接待和差旅费！

由于我曾经在城建、旅游部门工作过，市长安排我协助一个女副市长分管旅游。然而，面对临湘市贫乏的旅游资源，我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就在我苦恼不已之时，湖南太子奶集团在临湘市投资的五仙山国际旅游度假山庄项目启动了。该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李途纯先生承诺：将用5年时间投资5亿元，在临湘市城南的五尖山建一座带七星级酒店的国际旅游度假山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接手太子奶休闲山庄项目时，太子奶集团正处于鼎盛时期。如此知名的一家企业能够投资临湘，无疑是临湘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不敢掉以轻心。临湘市的党政领导和绝大多数老百姓，也对这个项目寄予了厚望。因为太子奶知名度高，经济实力雄厚，单看该公司总部的规模，就会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占地800亩，左边办公楼仿天安门，右边工厂仿白宫，大门正对面的假山后，10多个发酵储奶罐汇聚一起直冲云霄，厂房顶上赫然矗立“10年以后销售超越1000亿”几个大字……如此“豪气”，难怪领导们对太子奶的实力毫不怀疑。

更何况，每次我们见面恳谈时，李途纯都会对家乡的领导信誓旦旦：“作为临湘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报效家乡。我一定将太子奶集团销售总部搬到临湘来，把大部分税收交给家乡！”

大多数临湘人都对李途纯的这番表态深信不疑，只有我对这“10年1000亿”的宏伟目标充满了怀疑。另外，这么大规模的企业，全国那么多的生产基地，各地政府会同意太子奶在当地生产，回临湘完税吗？再说，五尖山森林公园虽然坐拥临湘城边，但文化底蕴单薄，景观平淡无奇，太子奶凭什么往里面砸钱呢？我决定亲自上门核实。

第一次和山庄项目负责人接触，该负责人就递给我一本印刷精美的项目规划宣传册。按照他们的计划，该山庄内将建中南地区最大的跑马场、中南地区最大的鳄鱼养殖场、中南地区最大的旅游商品超市、中南地区最大的高尔夫球场等。他们还计划在五尖山五座山峰上建福、禄、寿、喜和观音等5座巨型露天佛像，改五尖山为“五仙山”。如此宏大的计划，要么与国家的政策相抵触，要么与临湘当地的地理、水文、气候或文化格格不入，如此不切实际的项目能在临湘落地吗？

然而，越怕鬼，就越有鬼。太子奶山庄工程开工以后，隔三岔五就会停下来。我很着急，问公司负责人：“你们公司不会遇到了资金问题吧？”该负责人回答：“你开玩笑吧？太子奶会有资金问题？”我追问：“那这个项目为什么会经常停工呢？”项目负责人搪塞道：“公司太大了，调拨资金总得有个过程……”

我觉得问题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对这个项目更加担忧了。不久，我遇到一个在岳阳市繁华地区开超市的朋友，便缠着他打听太子奶的销售情况。他说：“销不动，好多超市都不进货了。”我顿时感到不妙。要知道，太子奶一旦出问题，临湘就会“地震”啊！

我觉得肩上的胆子越来越重了，开始进一步打听太子奶的真实情况。结果，我连李途纯的家族式管理模式，能对太子奶这个庞然大物支撑多久都产生了怀疑——其前妻王依兰负责临湘项目、弟弟与弟媳负责采购、妹妹负责印刷、妻子金某负责童装与广告、妹夫负责总公司北京市场、二十出头的儿子负责北京子公司……几乎个个都是董事长或总经理！更可怕的是，李途纯的嫡系骄横跋扈，连地方协调官员都不放在眼里。

2005年9月，太子奶山庄项目开工不久，当地一部分村民因为涉及到一点点青苗补偿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还有少数失地农民想承揽一点土石方工程，从而发生阻工。太子奶公司把阻工的农民轰出办公楼，一个电话直接打给市长，市长让我马上赶过去协调。我到现场一看，所谓的青苗不过是十几兜白菜，50元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农民拖土的问题，同样的价格，给人家是拖，给失地农民也是拖，何不照顾一下呢？

我满以为能够很容易就能协调下来，当即向阻工的农民表态：“你们先让开，不要影响施工，我负责帮你们解决问题。”然后，我满怀信心地跑到太子奶临湘公司办公楼，敲开了太子奶集团公司副总裁兼临湘公司项目负责人T总的办公室。他的秘书把门打开，我一眼瞥见了李途纯的现任妻子、原湖南卫视《玫瑰之约》节目主持人金某——她退出娱乐圈后即嫁给了“李太子”。

李途纯的前妻跟他生有一子，离婚后至今未再嫁，而是选择了留在集团忠心耿耿地为他打理生意。金某挂名集团童装公司董事长，该公司效益不好，她最大的业绩是接连为“李太子”生了两个女儿。因为她处事低调，关于她涉嫌超生的事情也就没有媒体刨根究底了。

此刻，金某就坐在里面那间房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星光熠熠。我们近在咫尺，她看见我进去，瞟了我一眼，神情冷漠。T总见我进门，停止了和明星老板娘的交谈，收起了笑容，望着我，神情傲慢。我对他说明来意，希望他在与农民的小矛盾方面作一些让步。

T总一听，勃然大怒，说：“这些农民都是刁民，太子奶不和刁民打交道。我们来这里投资，只认出钱，其他的事情你们政府去摆平。”对他的态度我非常反感，但我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协调的确是政府应尽的职责，但还要你们企业配合才行呀！50元钱和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把它搞得那么复杂呢？”

T总非常傲慢地说：“一分钱都不给他们补，一车土也不给他们拖。你协调得下来就协调，协调不下来就换别的领导来！”对于他的傲慢，我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如果因为我的意气用事导致投资停顿，我无法向临湘市政府乃至整个临湘市的人民交代啊！

我沉默片刻，有意识地让T总冷静一下。见他火气小了一些，我委曲求全地开口妥协：“您看能不能这样……”不等我把话说完，T总就用右手指着我，咆哮道：“你回去，我不和你谈。在临湘我只和两个人谈！”接着，他分别报出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名字。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愤怒地望着他，强忍着怒火对他说：“T总，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您必须尊重临湘市人民政府！”说完，我愤然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自始至终，明星老板娘金某一言未发。我出门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眼光里充满了蔑视。

一出门，我就对临湘市长安街道办事处的于副书记预言：“不出5年，太子奶必倒！”他问：“何以见得？”我说：“不懂得尊重人的企业死得快，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府的企业死得更快！”这话后来果然应验了。

丢人现眼！

为3000元跟影楼老板骂街

我很庆幸，自从和T总发生冲突以后，市长就不再让我参与太子奶临湘项目的协调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子奶山庄这个是非之地，就像一个望不到边的沼泽之地，只要我继续分管，随时随地都有陷进去的危险。

不久，我搭乘临湘市一个重要领导的便车，他对我感叹：“太子奶这帮人就是喜欢搞小恩小惠，今天给个金戒指，明天给根金项链，每次我都叫司机、秘书交给了纪委。幸亏我经得起考验，不然的话就栽了！宗福啊，有些老板喜欢给政府官员下套，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当然会小心。可是，作为一名政府官员，我只要想做出一点政绩，就免不了要跟老板们打交道，甚至向他们“化缘”——通过策划大型活动来吸引老板投资，达到推动景区营销的目的，即“政府主导，市场运作”。

我首先把目光瞄准了临湘市一家婚纱影楼的H老板。我对他说，我正在策划一个“飞跃洞庭湖——浪漫银沙滩热气球空中婚礼”的活动，在湖南省张家界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投资的临湘银沙滩举行。准备将参加热气球空中婚礼的新郎新娘兵分两路，一路通过竞拍的方式选拔两对新人乘坐热气球，从银沙滩景区起飞，飞往岳阳市商业步行街降落；另一路乘坐清一色的奔驰轿车到达商业步行街与热气球会合。活动以临湘市人民政府的名义举办。由于政府精力有限，想找一家婚纱影楼合作，条件是政府负责热气球租赁的费用，邀请湖南卫视等有影响的媒体对活动进行宣传推介，其他费用及活动的组织全部由影楼负责。影楼可以以临湘市人民政府的名义招募新人，对每对参加浪漫婚礼活动的新人可以适当收费，所有收入归影楼所有……

H老板认认真真地看过方案，觉得有利可图，很爽快地签了合约。我又回过头来，找到张家界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派驻临湘市公司的臧总，要他们参与这个活动，替政府承担热气球租赁和媒体等费用。臧总认为可行，没向总公司汇报就直接对我承诺：“我们临湘公司马上成立活动招商部，所有活动经费除由影楼承担的那块以外，其余全部由本公司以市场筹集的方式解决！”

资金难题解决了，活动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为了把活动影响做大，一方面，我让景区制作了一个网站，号称向全国招募1000对“网婚新人”参与“飞跃洞庭湖——浪漫银沙滩热气球空中婚礼”。这个创意引起了央视的兴趣，他们致电活动组委会，表示将派人采访。

2005年10月8日，活动现场彩旗猎猎，热闹非凡。活动于10时28分准时开始。岳阳市和临湘市的重要领导走完了官方议程，就匆匆离开了。谁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发生了意外，而且是意外不断。

第一个意外是热气球失火，差一点没能升空。按照既定的议程，领导宣布“某某开幕”后，热气球就马上升空。可是，礼炮过后，热气球没能升上天空。我赶紧跑过去问，机械师告诉我，鼓风机出了故障，发动不了。我很着急，追问：“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如果热气球飞不起来，新郎新娘们肯定会吵翻天！”

机械师也很着急，喊了许多人来帮忙。他让大家把热气球的进气口张开，拼命地使劲攘，想通过这种办法把空气攘进球体内。攘的同时，机械师点燃气瓶向球体内喷火。第一次喷火发生了意外，大火喷在球体上发生燃烧，幸亏众人扑救及时，但还是留下了很大一个窟窿。我跑过去一看，心都凉了：这么大一个窟窿，气球还能飞起来吗？即使飞了起来，气球还安全吗？热气球驾驶员拍拍胸脯，说：“没事，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它先飞起来。”果然，手忙脚乱近1个小时后，被烧了一个大窟窿的热气球真的飞起来了。新郎新娘们涌向热气球，争先恐后地想体验空中婚礼的浪漫。

就在我本以为活动会顺利地进行下去，意外再次出现了：婚纱影楼的H老板出尔反尔，认为这次活动没赚到钱，要求景区负担婚礼车队往返的租金！景区臧总认为，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笔车费该由H老板出。H老板威胁道:“你不出这笔钱，我就把参加婚礼的新郎新娘全部撤走！”双方僵持不下，H老板吩咐手下撤兵。

我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拦住H老板，批评他：“做人要讲诚信。你这样做让我们下不了台，央视的记者正在看着我们呢！”H老板一听，更加有恃无恐，大声道：“你们下不了台关我屁事？你们今天不把这3000元车费给我，这个活动就不搞了！”我愤怒到了极点，来了一句“国骂”，然后呵斥道：“我怎么瞎了眼找你来合作！”

H老板冷笑一声，招呼所有的新郎新娘上车，准备真撤。这下，央视记者都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劝我：“您是领导，别和他一般见识。忍一忍，把活动搞完算了。”我赶紧跑上去，对H老板说：“你那3000元钱我担保，活动搞完以后，我帮你追到位。如果你不放心，我打欠条，怎么样？”H老板见我态度诚恳，总算答应配合把活动搞完。但是，经过这番折腾，原本下午3点就能到达岳阳市商业步行街的热气球和车队，一直拖延到下午5点半才到达目的地……

整个过程险象环生，最终还是成功了。许多人看了央视关于本次活动的报道后，纷纷打电话祝贺我，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回想起我堂堂一个政府官员，为了区区3000元车费，竟然和赞助商在央视记者的面前骂街，我便感觉无地自容。这种心酸，这种羞愧，令我至今无法释怀：假如当时我自己的口袋里能拿出3000元现金，我会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吗？

其实，丢人现眼还不是我最痛苦的。我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害得臧总被张家界公司炒了鱿鱼，理由是：不请示，不汇报，擅自举办“空中婚礼”，亏损10多万元；处事轻率，懵里懵懂将活动招商部承包给骗子，不仅没有召回一分钱的商，反倒被骗6万多元……

臧总离开临湘的那天，我特意请他在大排档喝啤酒。谈及往事，我很内疚地对他说：“策划这个活动的时候，我希望你我都是赢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局。”臧总道：“咱是打工的，这就是咱的命！”

2006年12月，岳阳市旅游协会准备和电信部门搞一个电信新产品推广活动，到时候所有的旅行社都会参加。我一听，觉得机会来了：何不将这项活动拉到临湘来，借此机会搞个旅游产品促销？恰好当时步步高、心连心两家超市巨头进驻临湘，与临湘本土最大的超市富食村摆起了擂台。我顿时灵感突发，准备抓住著名学者周笃文“屈原故里是临湘”的观点，用糍粑做一个5米高的屈原，让富食村老板、湖南省十三村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国武冠名，在临湘搞一台文化旅游庙会。12月28日，“十三村”旅游文化庙会如期举行。2007年春节，武汉中南国旅即向临湘输送了第一个旅行团，从此临湘的风景开始走向中南。

化敌为友：

让老板们尝尝开发旅游的甜头

“十三村”庙会的举办，使临湘的大街上开始出现了旅游大巴，星级宾馆开始有了旅游团队。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外地客人尽管抱怨景区设施太差、可玩的项目匮乏，但对资源本身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对亚洲最大的铅锌矿桃矿破产后留下的工业遗产——尾砂坝情有独钟：3800亩银色的尾砂，与青山绿水相伴，既不失江南的灵秀，又广布沙漠的苍凉。更为奇特的是，广袤的银滩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呈现不同的颜色，就像一幅活着的风景画！

要命的是，景区周围的人都在打尾砂的主意——鞭炮厂规模越建越大，偷砂卖的矿主由过去的偷偷摸摸发展到公开规模采挖，每天等待装船的尾砂在城陵矶码头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我心急如焚，在市长碰头会上大声疾呼，主张守住这块资源，引进战略投资者发展旅游产业，同时强烈建议将鞭炮厂关停，以绝安全隐患。最终，博士出身的市长一锤定音:“一、禁止卖砂，综合利用。即一半搞提炼，一半搞旅游。二、坚决阻止鞭炮厂非法扩建……”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地盗卖尾砂的地方势力闻风而动，不再像过去那么明目张胆了。刚开始，一有人向我报案，我就赶紧给桃矿办事处工委书记老郑打电话，老郑一出马，挖砂的连人带机械全部撤离；然而，老郑一离开，他们立马又进场。后来，他们自己也嫌麻烦，干脆改在晚上零点以后作业，清晨7点以前退场。那个鞭炮厂则仗着能为政府创造利税，依然我行我素，越扩越大。

渐渐地，我弄明白了：在银沙滩的乱局中，老郑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因为他在桃矿乃至忠防地区有着崇高的威望，其实只要他发一句话，这些矛盾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他一直主张炼矿办企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停地在寻找合作的老板。据桃矿那边反馈过来的小道消息，卖砂也是他在幕后支持，每卖一车砂，办事处提成20元。眼看着一车车运往码头的砂子，我感到特别心痛。心痛之余，更感到特别孤单。我也曾想到过放弃，甚至妥协，但是一觉醒来，我又成了一个斗士，我觉得守住这份资源是我的一份责任。

就在我快要崩溃时，意外地出现了转机，岳阳市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黎作凤被突然派到临湘挂职常务副市长。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不已，大吼一声：“银沙滩有救了！”果然，他调查清楚情况后，亲自带领国土、安监、税务、旅游和桃矿办事处等相关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到银沙滩现场办公，明确规定：“银沙滩严禁卖砂，由桃矿办事处成立一个尾砂管理所司职管理。鞭炮厂必须停止扩建，已非法扩建部分采取强制拆除。税务部门对该厂足额顶格纳税，用行政和法律的手段迫使该厂搬迁……”

扫清了障碍，接下来就得在这儿开发旅游，让老板们尝尝旅游经济的甜头。可是，老板们根本不买账。

在忠防、桃矿一带，最大的矿主就是牛子。他其实不姓牛，只是性格脾气牛，所以被人取了个这样的外号。我早就听说过牛子的势力很大。自桃矿破产改制以后，他联合几个老板把老桃矿给盘了下来，连地皮带产房、设备以及铁路、矿山，几乎占掉了桃矿半壁河山。在桃矿和忠防，到处是他的地盘，地方上的混混经常跑到银沙滩上去占滩为王，不请他出马很难摆平。后来，他瞄中了砂子的巨大利润，鼓动桃矿的党政领导卖砂，不仅领导同意，就连老百姓都赞成。

这个时候，我最头痛的就是牛子。为此，我经常给6501景区的童总和喻副总“洗脑”：“你们有时间就多找牛子聊聊天，向他推介一下忠防水库漂流的项目。如果能说服他投资，你们就不用天天为他卖砂的事情烦恼了，说不定，到时候桃矿、忠防地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卖砂的就是他！”童总和喻副总认为我说得有道理，觉得可以一试。可是，总得让牛子看到旅游经济的前景啊！

2007年，天赐良机，隶属于湖南经视集团的金鹰955电台台庆，想找一个空旷的地方举办一届摇滚音乐节。得知这一信息后，我赶紧拉上童总一道赶往长沙进行游说，最终说服他们将摇滚音乐节的活动地点选在了临湘的银沙滩。

7月28日，天公作美。从上午9点，来自武汉、长株潭、岳阳的观众开始向银沙滩集结。然而，由于临湘公安部门的轻敌，警力集结太迟，待警员按照预案到达各自岗位时，局面已经失控了：景区提供给长沙游客的晚餐大部分被现场的观众强行拿走；整整齐齐摆在沙滩上的500顶帐篷被偷走了三分之一；当地农民早早地来到现场，强行钻进观众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尽管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意外，但活动总的来说是成功的！特别是本次摇滚音乐节还请来的崔健，他的复出不仅惊动了央视，而且引起了美国著名的华文报纸《美中晚报》的高度关注。该报总裁吉米先生利用来中国访问的机会来到临湘，对临湘市的旅游和这次活动做了整整4个版的介绍。

临湘出名了！这次活动的巨大成功，果然使临湘的老板们经历了一次头脑风暴，他们纷纷投资开发旅游项目了。

2008年初，老范很激动地跑来告诉我，牛子要投资搞漂流了。我听了非常高兴，当初嚷嚷卖砂嚷得最凶、卖得最凶的是他；如今，连他都感兴趣投资干旅游了，说明临湘人的观念已经发生改变。

果然，临湘市发展旅游经济有希望了！就在牛子搞漂流不久，当初和我水火不容的老郑也戏剧性地变成了临湘旅游业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当国土部门利用土地整理项目在沙滩上造农田换取国家的用地指标时，老郑誓死抗争。不仅如此，他还向国家争取了数亿资金，彻底解决了危坝的安全隐患，并从张家界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收回了景区经营权，计划用3到5年把6501——银沙滩建设成为国家矿山公园。更有意思的是，当年那几个卖砂的矿老板在老郑的游说之下，投资上千万开发了龙潭湖漂流项目，生意异常火爆。

开发旅游，让临湘的老板们尝到了甜头，他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去他们是环境的破坏者，如今每次见到我就会抱怨政府不重视环保：“公路部门把公路两边的行道树都砍完了，你们政府也不管管？”每每如此，我就跟他们开玩笑：“过去你们开矿的时候，砍了那么多树也不心疼；现在搞旅游了，就晓得要政府出面保护树木了？”大家一笑泯恩仇。

2010年5月14日，我被调到湖南民族职业学院任职。同年7月27日，李途纯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看到李途纯和临湘其他老板的命运对比，我感慨万千：其实，老板不一定都要把政府官员当朋友，但也绝对不能当成敌人。为了一己私利去拉拢、腐蚀政府领导的老板，是何等的愚蠢；为政府和百姓排忧解难，合理合法挣钱的老板又是何等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