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妹采访我,提了一个大问题:“写作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半开玩笑地和她说:“挨骂。”
有次我聊陈奕迅,评价他是继张学友之后,香港歌坛公认的新歌神。结果一位刘天王的粉丝,跑过来劈头盖脸骂了好几百字,从“张学友哪里好,你到底懂不懂音乐”,到“祖宗十八代是不是都没读过书”,无一放过。
今年春节前夕,一个热门话题叫“帮六小龄童上春晚”。我写了篇文章,反对用跑到春晚总导演微博底下骂街来支持心中偶像,结果引火烧身。朋友圈里,有小伙伴嘲笑我:“暴民你也敢撕,倒了血霉吧。”还有小伙伴支援我:“忍住,别回复,别说话。”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像邱少云。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三十多年前,龙应台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在那篇文章里,她批评中国人“怕事、自私、只要不杀到他床上去,他宁可闭着眼睛假寐。”她质问“你怎么还有良心躲在角落里做‘沉默的大多数’?”
身为关注公共事务的知识分子,龙应台有充分的立场去表达、去唤醒,大家也钦佩她的一以贯之。
可如今,中国人在线下或许还是“沉默的大多数”,网络平台上却无比活跃。其中很大一部分,还特别爱生气。
聊国际政治,有一波热血青年动辄杀伐决断,恨不能黄沙百战穿金甲,匹夫而为百世师。讲教育医疗,又一波愤怒声音凡事归咎体制,哪怕自己毫不努力,也深觉理应得到公平甚至免费的优质资源。
渐渐地,生气摇身一变,成了一种懒惰,一种托词,一种政治正确的摆烂方式:我发火了,我骂人了,我就无可指摘了,好像就拥有了坚硬的外壳,能彻底包藏敏感而易碎的内心。这是如今这个时代,弱者最常见的处事方式。
可审视身边,我们却会发现,越是能善待自己、扶持他人的,往往越温和。只有那些不顺不平的,才选择愤怒。
中产很难富甲天下,但他们并不仇富。白领晋升长路漫漫,但他们很少去骂老板。恋爱中人,有自己的小确幸,看到别人秀晒炫,也都是一笑而过。
真正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往往是那些最弱的人。他们需要出口,来排解积压的自卑。他们需要借口,来抚慰潜藏的愤懑。甚至有时候,他们只是单纯地需要迁怒,这是基于无能而建立的心理防卫机制。
但这些愤怒的人,很少会冷静地想一想,当亲近的家人看到他们网上的脏话,当熟识的朋友听到他们日常的愤怒,当理性勇敢愿意为了将来不懈打拼的正常人,看到他们捶胸顿足咆哮跳脚,会和热情、良心联系在一起吗?他们看到的,一定是低智,是无聊,是弱爆了。
今天的社会,仍然有很多自私和冷漠,也有很多亟待改善的地方。愤怒,依旧是进步的动力之一。但我们不需要无的放矢的愤怒,不需要词不达意的愤怒,更不需要为了掩盖自己的蠢、懒、恶,而刻意施加到无辜旁人身上的愤怒。
学妹问我:“你说写作意味着挨骂,那你怎么看待网络暴力?
我回答她:“不会很介意,毕竟也都是些戾气无处宣泄,又不知道如何与世界相处的可怜人。”
而我没说出口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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