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时大的阵雨叩击着玻璃窗,门外的夜收住了脚,止步于灯光不前,桌上小瓷碗里放着一个刚煮熟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薯,是今年第一批出土的,新鲜的。尝一口,绵丝丝,甜在舌尖,停滞须臾,舍不得咽下去。
一年四季,春种种,夏开花,秋结果,冬封土,韵齐的规律,万物都这么轮回着始终。生于北国,深深体味着凉暖的渐次交替,也像是奔波的生活似地,起起落落,温情不言而喻,寒冷也自知其滋味。有时候想学着别人长吁短叹,“人难活”,可这话起不来,也落不下去,就像从嘴里冒出的小烟,早被空气稀释得没了影儿。
还记得十几年前,坐在对门大妈家的炕头吃红薯,几个人围着火,一边瑟瑟发抖地望望屋外的积雪,一边嚼着甜甜的红薯说笑,烤黑的皮抹了满嘴都是,用袖子一蹭,相互看看,笑笑,吃饱了。那时候每天都盼着下雪,盼着叫上邻居的几个孩子去大妈家吃红薯,好像那些年的红薯吃不尽,雪下不完,总有想不完的“美差事”。
那时候,因为家家户户都生火炉,外面冰雪连天,屋内确实一片喧腾,看电视的看电视,黑白屏忽闪忽闪的画面,有缝补被子的,有玩牌的,还有几个窜来窜去弄得一屋子泥的,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只要到了这个节气,寒冷开始啃食指骨,就会有这样一幕——一烟筒探出屋外喘着呵气——一束束冒起的烟,里面的铁黑炉子边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红薯。问母亲,为什么每家都是这样,总会在炉子边放红薯,现在想来像是习俗,她总说“你姥姥在我小的时候就这样,祖祖辈辈都这样”一个脑袋冷不丁溜进来,一瞬,我也跟着跑出去了。
大妈家的红薯是我们那个巷子里最甜的,最记忆犹新的不是红薯,是她那台缝纫机,每当我们几个吃烤热了的红薯时,总能看到她在另一个屋子里踩着缝纫机,滕腾腾地转着针线梭轮,那是她的孙子孙女来年要穿的衣服。她带着朱红色的老花镜,慈祥和善的面容使人一眼就觉得亲近,那是我见过的最亲的老人的脸。
日子已不再停留,转眼都成为了过往,当我多年后骑着车再次踏入这个小巷子时,那年的场景还在眼前,好熟悉啊,虽然已搬家多年,以前这里的每家每户每个面容,我都记得,甚至于玩过泥巴的土香味,还闻得见。大妈还是那么慈祥,若不是因为辈分的缘故,我应该称她一声,奶奶。我如愿以偿,又一次吃到了她亲手烤的红薯,已经没了炉子、炕头,味还是很甜,那几个一起吃红薯的都已是大人。缝纫机还在,我特意留神凝视了一下它,像老朋友一般亲切,一个眼神,就已知心意。我在这里的一切童年光景,它都知道的。大妈更加年迈了,外面是雨夹雪,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叮嘱了一声,向我妈问好,走到巷口,忍不住又回过去看看,那门口,站着一个身影,一个一直站着的,傲立风雪的身影,我相信,她一直会在那里,那个身影就像出门时的灯,始终暖着你。只是,那年月,已融在了这雪水里,不管有多少苦和甜,都过来了,似近也远。
再后来,我久久没去。在一个个有热有凉的日子里仰望天空,那里始终温存着一个影子,它曾来过,也不曾离开。是光阴么?虽然不能时时回去,但我知道,有一股暖流一直驻足在我体内,伴随着人生的起起落落,悲悲乐乐,像冬天孕育着春那样的,融掉雪,生发更强的生命活力。
今年的红薯,真甜!回头看看屋外,淅淅沥沥的声响还在继续着,惊喜的是,我好像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慈爱地看着我,我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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